翟双白终于出院了,她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不是因为躺在医院里无聊,而是因为她不想她每次吃饭都兴师动众,康如桐像她的专属营养师一样,每日交待小晴或者吴姐所有的菜色,还要一一尝过。他仿佛变成了慈禧太后身边那个尝菜的太监,唯恐老佛爷被毒死。
翟双白不习惯康如桐的照顾,虽然在他的眼里看不到那天转瞬即逝的温情,但是她仍然躲避他偶尔的温柔,不过也只是偶尔而已,大部分时间,他仍然凶恶。
她看到了康如行,也算解了一点点相思苦,现在迫不及待要回家了,她可以仍旧躲在窗帘后面看康如行在花房里种花的样子,她觉得目前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那样了。
翟双白做完了一个全身检查,医生才放她出院。出院前她又去看了雪娜,她精神好了一点,脸上薄薄地打上了一层粉,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翟双白对她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她也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要靠她自己了。
翟双白的座驾变成了一辆宾利,中规中矩的外观和过为浮夸和商务的内设,翟双白觉得自己是一个老太太,才能配得上这辆车的气场。
开车的司机是个陌生面孔,翟双白光看后脑勺就知道他不是康家的人,她问坐在她旁边的康如桐:“我们换了新司机?”
“保镖兼司机,现在你不能自己开车。”康如桐一上车就拿出他的游戏机,他各种型号的游戏机,大大小小的都有,几乎机不离身。今天他扮演的是一个忍士,举着长长的刺刀,动不动就杀的对方一屏幕的血。
翟双白不是矫情的人,也许康如桐的游戏机的配置太好,那个血甚是逼真,她心里一翻腾,竟然要吐出来。
她另一边的韩以湄急忙找袋子,而康如桐速度更快,干脆两手并拢成一个碗型,让她吐在里面。
想一想就觉得恶心,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让司机停车,然后推开康如桐下了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畅畅快快地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人才能感觉到七窍都是通的感觉,呕吐的酸水不仅从嘴里吐出来,还从鼻子里也冒了出来,韩以湄在她身边给她轻拍着后背,一边担忧地说:“怎么现在还吐呢?”
康如桐大声地让司机给她拿一瓶水漱漱口,翟双白吐够了,直起腰来接过司机递给她的水,跟他说了声谢谢。
看到他的脸的时候,翟双白愣住了,手里拿着水都忘了送到嘴边去,韩以湄奇怪地看着翟双白:“怎么了老白?”然后她也看了一眼司机,她也愣住了。
翟双白和韩以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她们边上有根水泥电线杆一样的灰白色,那个司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骇客帝国里那种专业的保镖形象,他没戴墨镜,腰上也没有别着枪,甚至他还没有穿黑色西装,只是穿了一件灰格子的衬衫。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不过在翟双白和韩以湄眼里,他的样子将她们击倒了。
他那么像那么像朴元,他有一双温暖的眼睛,而且在鼻梁的边上有颗淡褐色的小痣,记得她和韩以湄还取笑过他,说痣长在眼角是泪痣,长在唇边是好吃痣,他长在鼻梁边上是什么痣呢?朴元只是笑嘻嘻地随她们像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就连唇的弧度也和朴元是一样,因为皮肤很白,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呈棕色,若不是他的脚边有个斜斜的影子,若不是翟双白亲眼看他躺在火化炉中变成一团火焰,若不是她亲手捧着他的骨灰盒送到了骨灰盦中,她真的以为朴元活过来了。
翟双白率先反应过来,他只是一个和朴元长的很像的男人而已,他疑惑地看着这两个盯着他看的女人,阳光刺得他眼睛睁不开,他微微皱着眉头,用手照在眼睛上遮挡阳光,这是一只粗糙的手,手掌上长满了厚厚的老茧,而朴元的手根本不是这样的。
朴元的手柔软,温暖,那是一双谦谦君子的手。
康如桐已经狐疑地走过来问:“怎么了?”他看了看傻住了的两人。
“你还没介绍。”翟双白说。
“不是说过了吗,司机。”康如桐朝他努努嘴:“你叫什么?”
他连他叫什么都记不住,司机说:“我叫孔曹。”
“孔什么?”康如桐显然没听明白。
“孔子的孔,曹操的曹。”
康如桐咧开嘴笑着:“你父母到底想让你成为什么人呢?到底是圣贤还是枭雄?”他推推翟双白手里的水:“还不漱口,然后上车了!”
孔曹已经走回了车上,韩以湄还在发愣,她拽着翟双白的衣袖,连声音都有些发抖:“老白,他是朴元。”
“不,以湄,他不是朴元,他是孔曹,我的新司机兼保镖。”
“他是朴元。”等韩以湄转过脸来,翟双白惊恐地发现她的眼泪已经在脸上肆意流淌着,翟双白忘了她胃中翻腾的感觉,急忙用手指去擦她的眼泪,她对韩以湄说:“以湄,他不是朴元,他不是朴元!”
但是韩以湄仿佛中邪了,中魔了,她坐上了车后座,她的眼神一直痴痴地追随着孔曹的后脑勺。
的确,孔曹非常像朴元,就连颈窝处的那个小小的沟都很像,但是翟双白心里很清楚,不论他多像,也只是像而已。
康如桐没有再玩他那个让翟双白吐得死去活来的游戏,他也看出了韩以湄的不对头,下了车之后,他问翟双白:“韩以湄怎么了?”
孔曹在车库里停好车,走下车来,提着翟双白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走在前面。
他的背挺得直直的,翟双白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奇妙,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康如桐,你在哪里找的这个孔曹?”
“怎么了?你打算挖墙脚?反正也是给你用,随便你挖。”
“给我一份他详尽的资料。”
“翟双白,你在你的老公面前表现出对另外一个男人感兴趣,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翟双白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韩以湄已经被吸走了魂魄,她傻乎乎地跟着孔曹的脚步,仿佛孤魂野鬼被一个法术高强的道士收服了一样。
翟双白发现孔曹居然住进了康家,她很不理解地问康如桐:“为什么他要住在这里?”
“因为他是你的保镖,他要是离你十万八千里还怎么保护你?”
“我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保护。”
“现在你的主人是我,一切我说了算。”
于是,韩以湄魂不守舍的生活开始了。
翟双白要的东西,康如桐很快就给她了。原来孔曹以前是特种兵,别看看起来不是那么健硕,但是他很厉害,曾经是部队里的神枪手,弹无虚发。退伍之后在派出所做过几年协警,但是没有正式编制,他就辞职不做了,也不知道康如桐在哪里找到他的。
无论如何,翟双白手里的报告都告诉她,这个人不但不是朴元,而且和朴元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把这份简历放在韩以湄的手里,里面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部队里训练射击时的留影,穿着军绿色的背心,皮肤被晒得黝黑,和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还有一张是和他父母合照,看了看日期,应该也是在部队的时候,很青涩的样子。
那个日期,翟双白他们正好在上大学。
韩以湄慢吞吞地看完那些东西,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翟双白看得出来,她不是不知道孔曹和朴元不是一个人,而是她在麻痹自己,她逼着自己相信朴元还在这个世界上,她在编织着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梦。
她轻轻地把简历扔到了桌上,靠在摇椅里,摇呀摇呀,什么都不说。
风从窗口吹进来,吹乱了韩以湄柔软的发丝,发丝弄痒了她的脸,她用手撩去,回头看翟双白还坐在她的身边,忧愁地看着她。
“老白,你回房间吧,才出院你要多休息。”她说完,就又盯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翟双白很焦虑,她回到了房间,却愁眉不展。
这段时间过地匆匆忙忙,她们之间从来不提朴元,她们都装作忘掉了,但是今天看到了孔曹,她们被彼此惊异的眼神都给惊醒了,谁也不曾忘掉他。
翟双白不曾忘掉自己给韩以湄和朴元带来的一生致命的伤痛和错过,而韩以湄也不曾忘掉她从朴元身上得到的短暂的幸福。
傍晚时分,翟双白照例躲在窗帘后面,想看到康如行的身影,谁知她没有等来康如行,却等来了孔曹。
他穿着紧身的训练背心,和黑色的运动短裤,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在花园里跑步。
他完全不是朴元,如果韩以湄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就该知道,朴元的运动神经比翟双白好不到哪里去,他是个白面文弱书生,韩以湄经常说他们俩个如果遇到了地震山洪之类的,他们一定跑不掉。然后朴元就抱着翟双白说,那就一起被洪水吞没好了,说不定已经还能变成化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不应该再哭的,但是眼泪水却不可抑止地掉下来,正好康如桐走进来,先是看到翟双白又依着窗口往外看,又看见她掉着眼泪,立刻就怒气冲冲的了,但等到他伸头往窗外一看,却看见让翟双白落泪的竟是在楼下花园里跑步的孔曹。
“什么时候换了胃口,喜欢看兵哥哥了?”他丢给她一条毛巾,丢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整个头都罩住了,也遮住了孔曹,遮住了朴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