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泥土在脚下湿润融化,变成小沟渠,里面的雨水浑浊不堪。
康如桐的棺木已经被黄土完全掩埋,工人们最后在上面砌上水泥,康如行对她说:“双白,回去吧,要把整个墓碑修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两天正好想一想给他的墓碑上面刻什么墓志铭。”
小晴在翟双白的头顶上撑起一把伞,扶着翟双白的胳膊:“雨下大了,淋湿了会生病的!”
活着有什么好,淋雨了会生病,出太阳了会晒黑,翟双白转过身去,把那一片泥泞丢在身后。
再回到康如桐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他的游戏机,他的唱片机都在那儿,唱片东一张西一张地扔在地毯上到处都是,韩以湄陪翟双白进房间,低呼一声:“这么乱!”她弯着腰就要动手去收拾,翟双白拉住她:“就这样吧!”
韩以湄停下手来怔怔地看着她,保持房间里的原样,就像康如桐随时会回来一样,翟双白窝在他的沙发里看着门口,想象着康如桐从外面进来,浑身都湿透了,他一边抖落着身上的水珠一边不满地嚷嚷:“我没想要洗澡呢,就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下子,哈哈,翟双白,你也去淋淋雨吧!”
翟双白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门真的推开了,翟双白有时候会恨自己太清醒,康如行站在面前,她却无法把他认成康如桐。
人真是无法让自己永远感到满足,康如桐活着的时候,她总是希望自己面前的是康如行,现在康如行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又在幻想康如桐能活蹦乱跳地出现。
翟双白想究竟是她太矫情还是老天待她太不公平?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吧,冥冥中早有注定。
康如行让小晴给她送来午饭,早晨她就没吃,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变成下午茶了。
“双白,你得吃饭,女儿还要吃奶。”
“她叫康小白。”翟双白说,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名字潦草,她问康如行:“这个名字如何?”
“很好。”他点点头:“不需要太复杂,我觉得很好,过两天帮小白去报户口。”他把碗放在翟双白的手心里:“吃一点。”
再吃不下去也要拼命吃,康小白还要喝奶,翟双白刚把碗捧起来送到嘴边,听到楼下传来碗碟打碎的声音,康如行刚才进来没关房门所以楼下的声音还能听得见。
还有人在吵着什么,只是听不太清,康如行走出门在走廊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对翟双白说:“我下楼一下,你多吃一点。”
在客厅里的是康如莫,他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也是,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当他知道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赶到那个小树林,工人们已经把水泥地面给沏好了,正在修周边的小花坛,康如桐的墓碑还没刻好,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墓,他丢了雨伞发疯一样在那里狂跳。
“是哪个让你们在我家埋死人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让你们马上给我拆掉!”他溅了自己限量版西装上全是泥点子,雨下大了工人们都丢掉手里的活去躲雨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雨里发疯。
他发了一阵疯也无济于事,于是跑回来继续发疯。
他摔了桌上所有他能看得到的瓷器,正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到康如行从楼上下来:“康如行,翟双白那个女人在我们家里干了什么你知道吗?她把康如桐埋在了我们家!”他气的浑身发抖,康如行平静地等他说完。
“对。”他回答。
康如莫惊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康如行,你没发疯吧,你知道这件事?你就让翟双白那个女人在我们家胡来?”
“我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帮凶。”康如行说,他就料到康如莫是这种反应,所以事先根本不能和他商量,现在木已成舟,康如行随便他大吵大闹,总不可能把康如桐再挖出来。
“康如行,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给迷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你姓康,这是康家!”
“这是康家没错,康如桐也是康家的人,埋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对,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死了以后也可以埋在这里。”
“我呸呸呸!”康如莫往地上呸了好多次,好像康如行这样说一说就会把他说死一样,他跳着脚喊:“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妈的我不能容忍我们家里有个死人!”
“他是你弟弟,你怕些什么!”
“谁晓得他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呢!”康如莫冷冷哼,康如行看着他的眼光比他还要冷,难听的话康如行不想说出口,这个家里最来历不明的大概是康如莫了吧!康如行转身吩咐吴姐:“把客厅打扫一下。”然后他就要上楼。
康如莫一把拉住他:“康如行,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我好歹是老大,我爸死了我是大家长,不能由着你们为所欲为。”他说的好听地很,现在变成大家长了,家里有事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康如桐在家设灵堂的这几天,他就露了个面,其余的时间都跑出去玩。那天晚上康如行和翟双白彻夜守灵,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康如桐的灵位前胡说八道。
他说康如桐要不是遇到了翟双白不会死的那么早,还说翟双白是个天煞孤星,身边的人全都要被她克死,康如行找人把他拖到楼上去,后来又吐的满房间都是,小晴收拾了半天。
“康如行,这件事情不把它解决了绝对不行。”
“你想怎么解决?再把康如桐挖出来,你信不信你这边挖出来翟双白就能把你直接埋进去?”康如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康如莫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相信翟双白能干得出来,不知道怎么,康如莫后来就是有点怕她,他经常对他的助理说翟双白好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人浑身阴森森的,一点都没有女人气。
他梗着脖子跟康如行喊:“让她试试看,让她试试看?信不信我一手捏死她?”
康如行懒得和他打嘴仗:“康如莫,我劝你就这么算了,翟双白这么做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而且康家康如桐也有份,他占了三分之一,翟双白作为遗孀她有权利这么做。”
说到遗孀,康如莫的眼睛里亮了亮:“对了,康如桐死的突然,遗嘱呢,他还没立遗嘱吧!康如桐名下的股份和房子还没分吧!”
“康如莫,你在想什么?翟双白是配偶,你一点也别想!”
“配偶?他们好像没有办婚礼吧,所以有没有结婚证也是个问题吧!没有去登记翟双白就是暂时住在我们家,我随时可以将她扫地出门!”他说着说着得意起来,完全忘记了康如桐墓地的事情,他转身冒着大雨就出了门。
看着一地的碎玻璃,康如行摇了摇头,这就是亲情,这就是兄弟手足!康如莫只是那天在医院里假惺惺地流了一滴眼泪之后发现没看到任何媒体,他就扬长而去,连医院的门都没进来过。
康如行原来以为自己和康如桐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但是当康如桐那天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康如桐突然拉住了康如行的手,他的眼睛发亮,紧紧盯着康如行。
他说:“翟双白拜托你了!”
“说什么!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术。”康如行打断他。
“康如行,翟双白我帮你保护到这里,以后的要看你自己了。”他微笑着,慢慢地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个时候翟双白还在产房里生产,康如桐送到医院里去的时候醒过来挣扎地去产房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哭了。
他哭的时候康如行心里突然很难受,他发觉自己竟是不了解康如桐的,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大他数月的兄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亲近过,也没有坐在一起聊过天。康如桐有一次对翟双白描述过他和康如行之间的关系时说的很对,康如行潜意识里恨着康如桐的母亲夺走了他妈妈的命,而康如桐的童年和他的母亲一样,做着别人的影子。
直到现在,康如行才知道他并不是恨康如桐,只是他们在彼此生命里的奇妙定位,注定他们不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
康如桐在手术台上没有醒来,医生明明告诉康如行他的脑瘤不是很严重,取出来就行了。开颅很成功,脑瘤取出来以后缝合的也很成功,就在他们准备把康如桐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送到加护病房去的时候,发现他的呼吸开始不顺畅,心脏功能十分不好。
医生不得已才打开他的胸腔,发现以前搭的支架已经七零八落,心脏供血功能瞬间瓦解,康如桐在很快的时间内就没了呼吸,连胸都没来得及缝上,所以翟双白后来看到的是一个缝的十分简陋的伤口,因为缝合的时候康如桐已经死了,不需要再缝的多完美。
当然这一切康如行不敢告诉她,按照她的脾气她一定会让医院翻天覆地。
康如行没想到的是,当医生跑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竟然也哭了,站在康如桐的遗体前双腿发着抖,那个一模一样的从来没有与他表达过兄弟友情的男人,就这样离他远去了。
他以为他们会斗争一辈子,他以为康如桐会抢他的东西抢一辈子,但是没想到康如桐这么快就走了。
那天晚上守灵时,翟双白对他说:“康如桐并不是要和你抢东西,他说你的性格太优柔,什么都看得太轻容易放弃,只有和你争夺才能激起你的拥有欲望,看的太轻就会拥有的越少,在康家是立不住脚的。”
康如行无与伦比的触动,他没想到是这样的,他抬起头看着康如桐的照片,他在照片上跟他比一个打枪的手势,仿佛在说,嗨,康如行,翟双白不错,你要看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