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双白以前看过一篇报道,说是一个植物人醒过来,将他看到的既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天堂的那个世界画出来,非常恐怖,而且画面黑暗,荒凉。
翟双白都忘了问韩以湄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世界,还是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翟双白知道自己撞车了,她还知道自己就行走在一个哪个世界都不属于的四维空间里,大概就是灵魂出窍吧,问题是出窍了,她并不能看到她熟悉的人和事,只是孤独而寂寞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走着。
也许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也许翟双白的心中太荒芜了,所以老天给她的是一个沙漠。
她走的口干舌燥,不知道到底要走多久,她想也许这就在等着她油尽灯枯,去往极乐世界,不,她不可能去往极乐世界,她身上沾满了太多的血迹,那么多人为她死了她怎么能去极乐世界?
那就下地狱吧,千刀万剐吧,一次性给她个痛快,让她彻底还清自己的罪过,也是一件快事。
可是,真的能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吗?她还有韩以湄呢?她还有康如行呢,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他还在吗,他还好吗?
她身上牵扯了这么多尘世间的俗事,她怎么能走,怎么能下地狱?
有哭声,非常放肆非常撒野的哭声,就是那哭声好像给翟双白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看到了光明,她用力地踏进那扇门,用力地把身体探过去,用力地睁开眼睛。
她真的回来了,远离了那个沙漠,回到了人世间。
有个男人,坐在她的床头,肩膀耸动地厉害,就是这个哭声,翟双白认得这个哭声,将她从荒漠中拉了回来。
康如行吗?是他,是他。他的眼睛通红,像广寒宫里的的兔精擅离职守跑下凡间来,他很憔悴,好像多少日多少夜没有睡过觉了一样,脸瘦的像一块磨刀石,侧脸都能拿来杀人。他哭得很难看,除了眼泪,还有鼻涕,像果冻一样在那里甩呀甩。
康如行第一次给她看了这个样子,康如行每个不知所措的瞬间都是为了翟双白,康如行康如行,你是多么倒霉,多么倒霉遇上了我?而我该有多么幸运遇见了你?
翟双白勉强向他展开笑颜,康如行看到翟双白睁开了眼,他忽的站起身来,还往后倒退了几步。
不知为什么,他刚刚还哭得通红的眼睛,立刻就升满了怒气,他顾不得他此刻的形象和他平时儒雅的风度大相径庭,就向她大声吼起来:“你还活过来干什么!不如死掉算了!”
翟双白又开始恍惚了,那片荒漠在她眼前转着圈,干渴,满头脑都是黄沙。她看到康如行转过身去,用他的袖子在擦鼻涕擦眼泪,他的头低着,后颈处光溜溜,白皙一片。
他不是康如行,他是康如桐。
他骂她,这是康如桐。但是他流泪并且憔悴,他就不是康如桐。
这世界怎么了,越来越让翟双白看不懂了,她闭上眼睛,意识又慢慢地模糊起来。
好像有人趴在她的身上大声叫她,好像有人咬她的手指,大声地咒骂她:“该死的,该死的!”
谁该死?是她吗?应该是她吧!她确实该死,但是绝不是现在。
等翟双白再一次醒来,她确认这一次是真实的人间了,而上一次醒来,翟双白就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切的。
韩以湄满眼泪水地看着她:“老白。”她张了张嘴,但是眼泪又哗哗地冲刷着她的面颊,翟双白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以湄,你哪来的这么多眼泪啊!”
病房里只有韩以湄,不见康如桐的影子,这才是应该有的样子。
翟双白不敢问,她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以前看电视,总是看到女主角撞车了或者被人打晕了再或者怎么样,总之醒来就不记得自己的孩子还有没有了,于是就会上演一番撕心裂肺。
她不想按照前辈们的套路再来一遍,她只是用纸巾擦干了韩以湄的眼泪:“别哭了,你看我还活着,手脚还在吧?”
“手脚倒是还在,怎么不问问有个东西在不在?”康如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翟双白这才看到,他在房间里,只是在外面的一个房间里。她住的是个套间,外面有个沙发,这时候翟双白才听到游戏里的砍妖怪的声音此起彼伏,康如桐一定躺在沙发上在玩游戏。
这才是康如桐,翟双白还是比较习惯他的冷言冷语。
“老白,你的孩子跟你一样那么坚强,他好得很,没有事。”
“什么?”翟双白反而吃惊了,她不是撞车了吗,看样子也躺了好几天,她的孩子还安然无恙?
“你没事,只是被突然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给击昏了,脑部受到震荡躺了几天,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受伤,老白你真是命大,不,应该说你的宝宝真是命大,你都吓死我了!”
“雪娜呢?”翟双白马上问。
“哎,雪娜她就没那么走运了。”韩以湄压低了声音,俯在翟双白的耳边告诉她:“雪娜的孩子没了,没受什么大伤,就是擦破了点皮。第二天就醒了,一直在哭。”
“我去看看她。”雪娜的孩子还是没了,想起那天雪娜的哭声,翟双白的心里就沉甸甸的。
“你敢下床试试。”康如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房间的门口了,表情很凶恶,和那天翟双白恍惚中看到的那个人,完全对不上号。
翟双白突然就笑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以为她梦中的场景是现实。
翟双白的笑更加引来康如桐的愤怒,他转身就走了,啪地摔门,感觉整个房间都震动了一下。
“康如桐应该也去治疗一下,我觉得他真的有疯病。”翟双白直起身来,刚动一动,腰就酸软,根本动不了。
“老白,你就别折腾了吧,要不然康如桐又要跳脚了,你都不知道,那天他跟着你的车后面追,是不是他的身体不太好,追到大门口气都喘不上来,还是康如行一路背回去,又叫私人医生又打点滴才缓过来劲,刚缓过来就让我给你打电话。”
这番话听得翟双白有些发愣,似乎韩以湄口中的形象才能和那天翟双白看到的哭泣的脸对的上号。
“康如行呢,他知道了么?”翟双白轻轻地问,既然那天不是康如行,那康如行呢?
“你撞车当时交警打电话回去,康如行就奔出去了,在手术室外面浑身发抖,老白,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爱你。”
翟双白咬紧了下唇,她知道康如行有多爱她,此刻她这么想见他,女人在脆弱的时候特别想在她爱的人的肩上靠一靠。
“帮我打给康如行好不好?拐弯抹角地让他来,我想见一见他。”
“不行不行。”韩以湄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康如桐还和康如行打了一架呢,他不让康如行待在医院,而且都不让他等你出手术室,强行把他赶走了。“
“他还能打得过康如行吗,他连跑个步都得挂吊瓶的。“翟双白喃喃地,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场面,康如桐是暴躁的,而康如行是心痛的,无可奈何的。
“康如行让着他呢,哪能真的打康如桐。后来康如行就不来了,但是每天都会问我你的情况,昨天我跟他说你醒了,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眉头才算解开了。老白”韩以湄将翟双白的被子掖好:“看到康如行,真是诠释了那个成语,愁眉不展。”
翟双白从床头滑了下去,将脑袋钻进了被子里,她把她的手紧紧地贴在她的小腹上,摸着那个已经非常明显的隆起,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还好躺在被子里面,她就由着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淌着。
都说孕妇不能哭,翟双白压抑着自己,让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她一直在装,在撑,也不知道她可以撑到哪一天。
春天的天气也跟康如桐的脸一样变幻莫测,这几天变天了,奇冷。韩以湄昨晚不肯回家,没有穿太多的衣服,她感冒了。
翟双白逼她回去躺着:“我让小晴给你熬碗姜汤,你好好睡一个晚上。”翟双白要去摸床头柜上的电话,韩以湄急忙按住她的手:“我回去直接跟小晴说吧,你别管了。可是,”她站起身还犹豫地看着翟双白:“怎么办,你可千万别下床,别走出你的房间,也别跟康如行打电话啊!”她怕的厉害,翟双白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么几天韩以湄就被康如桐收服的服服帖帖。
“你回去吧,有没有司机跟着来?”
“我又不是康家的小姐,怎么会有司机跟着我?”
翟双白一直催她,她只好走到了门口,可是又站在那里磨磨唧唧:“小晴会送汤水过来,你一定要喝下去一大碗,不然康如桐会发飙。还有,你别去看雪娜啊,等过几天你好一点了,我一定带你去看。”她站在门口絮絮叨叨舍不得走,翟双白重重地咳一声:“你再不走我就下床了啊!”
这才彻底吓住了她,韩以湄真是只胆小的猫咪,她怕翟双白,现在还怕起了康如桐。
终于,韩以湄走了,还给了翟双白一个只属于她的世界。
一个人的时候,想做些什么呢?翟双白想做的都不能做,她想哭,想看到康如行,想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搂着。
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有看着天花板,吸顶灯是个圆形的,她就看着那个光晕,圆圆的,在她的眼前晕开了一圈又一圈。
但是很快,这些安静的圈圈被康如桐重重的开门声给吓跑了,他手里提着保温桶,一手一个,往床头柜上狠狠一放。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