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她没有下楼吃早饭,康如行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她的哭泣声,他以为她起来了,但是她那盅燕窝放到凉掉她都没有下来,吴姐面无表情地把那罐燕窝端回去,康如行对她说:“放在笼屉里热着,也许翟小姐一会会下来吃。”
吴姐赶紧应允。
康如行想,今天的会议可能开不了了,所以当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翟双白坐在桌子后面的时候,开始钦佩她的敬业。
“今天没有吃早饭吗?要不要让他们把燕窝给你送上来?”
“我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总是关注这些,我是你的秘书,只有我伺候你的份,你不需要来关心我。”她脸色凌厉,措辞严厉,平时虽然她也经常说这种话,但是始终保持了礼貌,但是今天眼中有浓浓的不耐烦。
康如行好脾气地把他即将要发出的火气给压下来了,他看得出翟双白情绪很不对头,他坐下来,还是伸出手摁下书桌上的内线电话:“送杯牛奶上来。”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翟双白盯着他:“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会随时被撕成碎片?知不知道善良是最愚蠢的东西?你要保护自己就得张开自己的尖刺,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而不是关心。你关心我有什么用?我是谁?一条你身边的狗,谁给我狗粮我就奔到谁的脚边去,难保有一天我不会咬你?你这样,怎么成为一匹狼?”
“你到底怎么了?”
“康如行,你要抓住一切能学习的机会,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因为我在人生每段旅途中都不停地学习,跌倒了我学习打滚,掉进水里我学会游泳,你要学的很多,无暇顾忌别的东西。”
她说完了,打开了文件:“开会。”
康如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生存的环境是不是一直这样艰险?她活的太累。
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她都没有停下来,佣人送上来的牛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终于,她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们的会议,康如行断定这个电话一定和昨晚的有联系,因为她盯了很久也不去接,盯到它自己挂断了,但是这边刚刚挂断,那边又继续打来。
这无休无止的电话使翟双白心神难安,她胡乱在手机屏幕上乱按了一下,不想接通了,还按到了免提,一个女人焦躁的声音传来:“双白,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来!明天你父亲就出殡了,难道今天你还不来看他最后一眼吗?”
康如行没想到是这个情形,难怪她如此狂乱。
“看不看,还有什么意义?”她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就挂掉了。
她抬起头看着康如行:“怎么样,好奇心满足了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他首先想起的是道歉,真是个君子。
“继续开会。”她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康如行按住了她的手:“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你父亲。”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的状态影响了我,你说有没有关系?”
“那好,现在散会,下午继续,一点钟不要迟到。”她
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翟小姐,不管你和你的父亲有什么样的误会,我觉得你都应该去看他最后一眼。”
“别人的事情,不要去管。”她连头都没回。
“你会后悔的。”
她的手拉在门把手上,停住了,但是还在嘴硬:“不会,我不会为了他后悔。”
“你会,翟小姐,你的手在发抖。”
她还是拉开门,狠狠摔门走了。
午饭她也没有下楼去吃,康如行知道她在房间里,他不知道她和她的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潜意识里还是爱他的,不然昨晚不会发出那种哭声。
他发现翟双白这个女人很可怜,她只能靠把自己装的坚强来保护自己,如果是红药早就找了个男人依偎在他的怀里痛哭了。
下午的两人会议翟双白没有出现,她发了个短信给他,说:“明早八点开会,不要迟到。”
她好像只会说这句话,康如行第一次见这样固执的人,一整个下午他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阳台上画画,画那些翟双白告诉他的彼岸花,那么美丽却那么恶毒的一种花。
画到夜幕降临,他的画布上开满了红的血一般的红花。
他听到了内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却听见翟双白在他的身后对他说:“我后悔了,但是我没有勇气,能不能陪我去?”
她居然示弱了,这可真不容易,康如行转过身,翟双白经过一天的折磨,仿佛更瘦了,她穿着一裘黑色的长裙,像刚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死神。
康如行想了想,答应了。
“你该穿件大衣。”他提醒她。
翟双白这次没说你不该关注这些的话了,她顺从地回房间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在身上:“走吧!”
她开着车,载着康如行行驶在漆黑的道路上,在黑暗中,他转过脸看着翟双白,她的眼睛像天上的启明星那样亮,亮的仿佛着了火,原来她在哭,眼睛里有着水光。
车子开到了一栋小二楼的跟前,看样子也是个富庶人家,灯火通明的,屋门大开,从院子外面就放满了花圈,一直延伸到客厅里去。
翟双白站在院子外面止步不前,康如行扶住了她的胳膊:“既然来了,还差这一步?”
屋里走出来一个人,看到了翟双白,惊喜地喊:“双白,你来了!”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容姣好但是略显憔悴,鬓边戴着一朵白花,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式罩衫。她伸手握住了翟双白的手,却被她一下子甩掉:“他死了也不代表我们可以这么亲密。”她又恢复了冰冷,独自往院子里走去。
房内的堂屋里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五十开外年纪的男人照片,康如行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翟双白和他长的非常像,只不过她的父亲的眉眼更要和善一些。
灵堂两侧跪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十几岁的样子,看到他们进来,跪着不动,等着他们上完香之后还礼。
翟双白上完香,鞠了一个躬,就准备转身就走,那个女人拉住了她,声音里全是祈求:“双白,来都来了,不去看看他吗?”
“这不是看到了吗?”她指指墙上的照片:“他跟以前没什么改变,还是那么帅。”
“双白。”女人哀求着她:“他一定要死在家里,不肯最后呆在医院,他说也许在家里双白会回来看看他,这幢老房子他始终不舍得搬,就是怕你回来找不到家啊!”
“这里很久以前就不是我的家了,是你的,是他的,还有你们的儿女的。”
康如行听懂了,这个女人是后妈,而翟双白一定是记恨他父亲娶了后妈一直没有和他来往。
“双白,十几年了,你都没有正眼看过你爸爸,现在他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能烟消云散?”
“爱可以散,但是恨却散不了,你们作的孽不是随时间的流逝就会没有的,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翟双白冷笑着看她:“你以为你的报应到头了,这只是开始,中年丧夫,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你可以为你的一双儿女找个后爸,你知道你还具备这样的素质。”
恨也是一把回旋剑,它射向那个女人的同时,也转回来把翟双白也刺的鲜血淋淋,她发现她说的越过分自己心里就越难受。
“翟双白!”那女人喊了一声,就哭着捂住了眼睛:“你爸爸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出事之后,他天天去你的事务所躲在门外偷看你,你公司清盘的那天,他回来哭了好久,他汇给你的钱全部被你退回来,你知道吗,自从那以后,他就老了好多。”
她仍然站着不动,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就是不掉下来。
那女人哭了一气,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翟双白的手里:“他临死之前跟我说,让双双再在我的鼻子上点一个点。”
翟双白手里握着一枝白板笔,那是她和他爸爸在她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他爸爸总爱在她的鼻子上点上一个圆圆的小点点,对翟双白说:“以后我们走丢了啊,只要看到双双鼻子上的这个小黑点我就能认出来了。”
她则在她爸爸鼻子上画了一个更大的大黑点:“那我更不会认错了,我爸鼻子上的点点更大。”
她爸爸大笑着把她举起来,引来她的尖叫连连。
那时的时光多快乐,但是消失的太快了。
“你爸爸说,你在他鼻子上点了这个点,阎罗王看到这是他女儿点的点儿,就不会把他拉去油锅里炸,因为他的女儿原谅了他。”女人说完,抽泣着走开。
翟双白站在堂屋中,整个身体开始发抖,康如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如同冰块一样。
“翟双白,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