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不再提起他,也许父母双亲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才会在那一天用那样一种方式说出,因为她不在,也不允许再出现,父母已不提起,就连家里她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一一抹去,好似她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
他看着妻子与儿子的眼神,他心中苍凉,到底是不同了,如果所有人都希望他忘,那他忘便忘吧,也许她巴不得他不记得,他之于她应该是一场难以启齿的噩梦。
可还是忘不掉,他的生日,他坐在车里,他看着她一个人坐在屋外秋千上。
她见他欣喜若狂,他为她感到痛苦,他也许不该只求自己解脱就将妹妹嫁给柳靖,柳靖太浪荡,绝不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不然她怎么会一个人寂寞的坐在那里。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最后她收了笑,面无表情的走近屋子。
第二次相见,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时候,他作为好友兼姐夫被叫去。他们两个像是在互相折磨彼此,话都不太多。
他看着无能为力,地狱苦海,我们各自挣扎,不得解脱。
第三次,不问前因不求后果,他们相见,他上了她,也许该说得委婉一些,比如他们之间进行了一场灵与肉的合体,过程是成功的,结局是各自分散。
本来就该,兄妹结合,不论是宗教还是道德都不会赞同,他生而为人,屈服于各种条条框框,即便超脱出一些规则,很快又会被另一些规则所束缚。
他不再关注她。
乐景站起身走到窗前,逗弄着那只我曾见过的二百五鹦鹉,他问:“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早些关注。”
我打断他的话,尖锐的指出一个事实:“你早些关注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什么都不会改变,尽管我可能是头一个知道你隐藏在坚硬外壳下敏感的心,但是我还是不会喜欢你,尽管人并不完美,做事也会被自身缺陷所约束,从而短视,但是我还是要说,你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男人。”
“糟糕透了,糟糕透了。”那只二百五鹦鹉叫喳喳。
乐景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这尼玛还是头一回有人直接了当的尊重我的意见,之前都是我把人当宝,人把我当草。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在意世俗的人。”
乐景道:“我并不在乎。”
“那你。”
“但是她在乎。”乐景这一句刚好补充上我的疑问。
我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想过没有,也许她也不在乎。”
“我想过,但那个时候就是死心塌地的觉得这样对她才最好。”他说。
我无话可说,这种事谁能说得明白,这世上的每个人莫不是在以为对别人最好的方式去对待别人,根本不管别人是否也这样想。
我将话题转移道陈年旧事上:“我看我妈的日记本上,她见你至少见了五次,而你只说到第三次。”
乐景转过身看着我道:“我知道,我也看过那本日记,本来想销毁,想了想又留给你,让你看看也好,何况我们有时见面她并未记录下来。”
“为什么。”
他意味深长道:“毕竟爱情这种东西不只有你们小辈们才有,我们,也年轻过,也有过属于我们的时代。”
我都要笑哭了,这思想真是太特么先进了。
他接着讲述过去。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红楼下的藤蔓旁,看着爬山虎不断的蔓延上去,他期待着她稚嫩的面孔出现在窗台上,她的确稚嫩,跟他比起来。
她并未出现在窗台,而是打开门,他看见她身旁的孩子,懵懂的双眼闪着光,她客气而疏离的请他进来,那疏离是前所未有的。
她与他客套的讲话,言谈中才知道这相貌平凡的女孩是她的女儿,他有点儿不相信,她这么好的底子,和柳靖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
孩子坐在一旁很乖的摆弄拼图碎片,偶尔会抬起头看一看她妈妈的方向。
当他无意间接触孩子的眼神时心中惊了一下,那雪亮的眼神不是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拥有的。
当她与孩子说话时,孩子有十分的平淡无奇,像是并不出彩的最平凡的孩子一样。
他听她夸赞:“我家小荷最聪明。最懂事。”
他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小孩对着他笑的模样,很眼熟,眼熟到他记不起是谁,正因为熟悉才不会故意去记吧。
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那是她的葬礼,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
她在人间苦磨三十载,终于忍受不住人间的种种规则,回到了天上。
她倒好,苦留他们在人间挣扎。
柳靖看着他,再也笑不出来,他莫名的怀念在国外读大学的日子,那时他抱着最天真的想法等待着见他最可爱的妹妹,身旁有混不吝的好友说着荒诞不经的话,他不曾笑,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已出卖他。
他与他最终反目成仇,莫名其妙,又有些松了一口气,大抵是意料之中。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好友的照顾下越来越混,雪亮的眸子一日一日被灰尘覆盖,装傻充愣成了日常,呆呆的,莫名的有些可悲,多想给她一巴掌,打醒她,问她为何要罔顾老天送于她的财产,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抵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而,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他这才知道他为何觉得小女孩面熟,因为那个样子像极了他在照镜子,双眼里带着迫人的气势,美丽又危险。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装傻装的不亦乐乎。
乐景大概是讲累了,坐下来将杯子里的水喝光,又休息了一会儿才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傻充愣。”
我正想卖个萌敷衍混过去得了。
他目光灼灼盯得我只好说真话:“因为喜欢,因为不想去争太多,有那么多有什么用,留不住的依旧留不住。”
“你太悲观了。”
这还是头一个人说我悲观,平时都是一大帮子人说我没心没肺,瞬间我就乐了,没心没肺怎么行,顶多冷心冷肺就很好。
我耸耸肩道:“也许。”
他道:“谢谢你听我这么个糟老头子讲话。”
我从他全身上下没看出来一点儿跟糟这个字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点头道:“你刚刚所说的我一定会办妥,不过可能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和平相处的时间。”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我送走后你不会再与我见面。”
乐景毫无廉耻的点头。
真让我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到得了,真是悲催的我,难道我注定六亲疏离,一个人浪迹天涯么,六亲缘淡。
他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讲的故事很难听吧,并没有什么起伏。”
我十分不给面子的点头,说实话我感觉听他讲和跟别人讲其实都差不多,如果换一个人听他讲同一段过去,也许会听到不一样的故事,不论怎么将自己置身事外,用旁人的视角去讲述也难免带了主观色彩,就好似作家写小说,或多或少那本书里都有着来自于他们性格、接受教育程度、嗜好,乃至于一些秘密的出现。
我起身看着这一脸平淡的老人,说不上恨,也说不上不恨,大抵我心态已提前步入老年,不大喜大悲,不指天骂地。
人生种种皆是因缘际会之下发生的。
我今日得见过去,多亏佛陀慈悲心怜我那不该有的好奇心,果如我所想,至多一丝不同。
我看着他,诚恳道:“你说的对极,然而只是听故事而已,谁讲的并不重要。”
他平和的接纳,对此我以为他在商场上修炼出的等待并不虚假,常常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合作伙伴给气得吐血,没有一个良好的耐心,实在是容易被那群犊子气得吐血。
乐景突兀问道:“你恨不恨我。”
饶舌鹦鹉道:“恨,恨。”
据目测,鹦鹉最后的下场不太好,结果只在于是煮汤还是红烧。
“我不恨她,亦不恨你,但是我也无法跟你待在一起。”我挺诚恳的。
不是我说,我发现在跟乐景一起的时间里我诚恳的次数挺多的。
乐景站起身道:“你等着吧,别出门。”
这疑似威胁的话也不知他如何这么大义凛然的说出来的。
我点头道:“不出门就不出门,你高兴就好。”
他不理我这茬,径直往门口走去。
最后他停住脚步,转过身道:“尽管你不认我,而我在这样的条件下同样也不会认你,但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角度,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找到了一个自己有些好感的人一定不要轻易放手,万一最后你才发现他是你想共度一生的人,毕竟不是天下有情人都是兄弟姐妹。”
这句话的结尾他难得开了一句老掉牙的玩笑,我十分配合的露出一个笑来,深觉自己都快成职业卖笑的了。
我说:“你高兴就好。”
他对我这向来没什么诚意的话是很瞧不上眼的,我也无所谓,我脱了鞋,自由自在的踩在沙发上。
他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看上去有点儿孤单,我紧紧的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一个虾米。
我在想罗洛该不会头脑抽抽突然很想看见我,然后她跑到陆清风家,惊讶的发现我不见了,然后痛哭失声,要是这样,简直是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