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
我这辈子都不曾觉得快活过,除了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女人名叫柳青荷。
我在的地方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我上面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她很聪明,聪明到让人惭愧的地步,一般人也算聪明,但是毕竟只是聪明罢了,而她已经多智近妖,可她最后还是死了。
死在几个地痞流氓手里,智商这种东西对于泡在酒精里的单细胞生物是没有用的。
她死了,起因却是我,如果不是当年我任性的话。
我仍在自责中,我有异装癖,仿佛从身体里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人是我,一个人是她。
我的私生活混乱而放荡,堕落而不堪,比起兄弟来说,他简直是倒了大霉。
我不化妆时脸上干干净净,谁都不会相信我会有那么淫乱的生活,而陆清风作为我兄弟倒了大霉,真的,多的是想跟他擦出一点儿火花的人,小报也这样写,而他从来没当一回事,很多人都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在对谁抛媚眼。
我是双性恋,与心理无关,与生理有关。
直到遇见她,她是悠悠一抹斜阳,静等着懂得人去欣赏;她有蓝蓝一片云窗,只等有人与之共享;她是绵绵一段乐章,多想有谁懂得吟唱;她有满满一目柔光,只等有人为之绽放。
我的态度一向是寻欢作乐当有时,我只觉得没什么好在乎,直到遇见她才觉得自己的肮脏,她是我兄弟的老婆,朋友妻,随便欺,但她是兄弟妻,我只能后悔,后悔为什么不让自己配上她。
她有一双格外干净澄澈的眸子,我以为她不通世事,谁知她不过是看在眼里不说出来罢了,我知道,她也知道,但她从来不问。
于是我越发堕落了。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来啊,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风光。
她总是笑着说些有的没的,我每句话都当真,她总说我在哄她,她不会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她说:“你可不能不要我。”
她不知道我说好时内心是怎样的欢喜,我真恨不得能跟她一生一世,“好。”
她抱住我时,我心中是欢喜的,只是壁橱的玻璃里已显现出来,她抱住我的原因。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和肌肤饥渴症,我一边恶心着一边忍不住去触碰,直到待在她的身边才觉得平静。
耳机里传来声音,我开始在想她。
“是谁在问你,不知客人从何来啊?
遗世回声里,你曾说他是你的家。
又是谁问呢,你知否天地几重啊?
你想他离你多远,浮世自有多大。
多少人,问你要去向哪?
你不答,只踏山啊水啊。
只怕啊,停下脚步会又错过了他,
原来你,只是在想家。
来世的他如何把今生的你认出啊?
心头土,已开满隔世的芳华,
纵梦里,还藏着那句来不及说的话,
也不过,问句“是耶非耶”啊。
三生三世的旅途磨破他们双足啊,
血色鲜艳了三生路上的花。
他们遍体鳞伤却笑着说前世的话,
说起了,那句“你是我的家。
……”
原来我不过是在想家,一人在这尘世游离,何处是我的家。
可明明我已经结婚了,却还是觉得寂寞,我看着窗外一片阴霾,拿起外套打算去接我的妻子,无论如何也该放下了,该为过去做场祭奠。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心情莫名不好起来,我情绪极容易大起大落,偏生矫情至极,不愿意在他人面前低头,有再多不如意,白日都会千方百计压下来。
我总是善于欺骗自己,如果有哪天连我自己都不敷衍自己,连我自己都不骗直接,只能证明我堕落了。
虽然我一直很堕落,但还未堕落如斯。
好孩子里我太叛逆,坏孩子里我又太乖巧,不管在哪儿都那么不合群,我只是想做我自己,却忘了一件事。
有钱,任性;没钱,认命。
我多期望自己仍活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怎样开心怎样来,不喜欢谁都能直言不爽,不像现在,一句话要拐几个弯才能出口,还生怕别人不高兴,看着一个人恶心到吐,干呕几声,胃里泛上的胃酸从口中吐露,粘粘呼呼,恶心无比,转过头陪着笑脸听着别人指桑骂槐,脸上还得装出懵懂,啊,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是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的,虚假伪善,我硬生生的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这样的我真让人恶心,连我自个儿都瞧不起自己,这若是成长的代价,这代价未免太惨重。
我一直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犹记从小他们给我最多的评价就是孤僻,如今我已努力掩饰,评价成了乖戾,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脾气是越发古怪还是脾气缓和了,我只知道一个人想活得顺心顺意好难。
那又怎样,我就是我,过得再苦我也认了,自己的选择就算后悔也得咬牙承担。
看上去我得多豁达,呵,我不豁达,一点儿都不,我不信一个曾日日想自杀的人你能违心说他豁达,说是曾,我如今亦这样想过,抱歉,我很胆小,我不想和谁同归于尽。
我饶恕得了别人,饶恕不了自己;我伤害不了别人,只能伤害自己。
一次次扇自己耳光,网上说,别惹我生气,我生起气来连自己都打。无数人一笑而过,可这是我最真实的写照,我真的笑不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活不起,不敢死,这样的生活得多糟心。
生不对,死不起。独木舟如是说。
我一直不喜欢独木舟,生活太苦痛,我不喜欢悲伤,可她字里行间全是悲哀,我不想懂,不想明白,我拒绝长大,哪怕她说的都对,唯独喜欢她这句。
我看那本书时还不懂这里的悲凉,只觉得这句话怎么读都不对,不由遥想莫不是对不起,可还有生死不,带着几分天真与茫然。
如果可能我宁愿一直长不大,世界里永远留有童真的余地,我自私,可是没有人呵,自小我就独立长大,很多事看的明白不说出口。
如今才知道这说的对,真的是生不对,死不起,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仿佛所有人都看不顺眼,都在问你为什么不去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死,大概是死不起吧,想死的时候总觉得又没活够。
我一直那么懦弱无用不受人待见,呵,多少事我都在忍受,指不定他人也这样想着,都在苦苦忍受我。
我不自信由此可见一斑,可是越是自卑越是骄傲,我平日骄傲到惹人厌烦,谁也想不到那样的躯壳下隐藏了颗敏感脆弱的心。
父母眼中我是无可救药的儿子,好友眼中我是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兄弟,他们有什么都会与我商量,我仿佛是怎么都打不垮的存在,我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们不知我最糟糕的时候有多接近深渊,行差错步就会万劫不复,我说不出口,说出口又怎样,他们帮不上我,只是徒增了他人口中谈资。
他们说,你不好一定要说啊。
我语笑晏晏,好,我都好,我能有什么不好。
一次次这样说,仿若催眠,他们信了,到最后我自己好像也信了,我就是那么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如同多少人假装逗逼搏大家一笑,从而掩饰自己,没料到最后所有人都把自己当逗逼,再说话,大家只当是小丑取乐,如同动物园的猴子,再不想,已无法。
心里的悲凉无限扩大。
那样的悲凉我曾在夜间心中一次次涌起,无法避免。
我曾坐着两天三夜的火车千里迢迢奔赴西南某个城市,白日昏睡,夜间睁着眼,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树木,凉风袭袭,由外及里一寸寸凉下去,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心中野兽得了什么灵丹妙药戾气增大,枷锁重重亦约束不住,昂首间我看见它的脸,同我一般,面目狰狞,口涎四流,突然不想约束了,我听见自己说放它出来,不论结局,只要放它出来。
我打开枷,它厌厌趴下,我苦笑不已,它的任性我曾有,只是曾,终成云烟。
悲凉入骨,无药可医,我不想医,我怕我最后不再天真,天真是病,就让我病入膏肓。
我曾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如我,偏生过得比我好,后来明白过来,他们掌握了一门我没有的技能,此项技能名曰投胎小能手。
与其怪爹怪妈怪祖上十八代不如怪自己不会投胎。
这个世界拼爹拼娘拼才华,没有父母后台,有才华也不会沦落到哪儿去,可剩下的人怎么办,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既没有后台又没有才华,你我皆凡人。
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人生何其短,这世界不曾为人们改变。
我改变不了世界也改变不了自己,活着为何,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生不对,死不起。
到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她过得很好,我也找到了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娶的不是她,未免遗憾。
只是这遗憾很快过去,她不会知道我爱过她,像爱一个姐姐,像爱一个爱人一样的爱过她,现在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顾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司徒小姐为妻,一生无论贫困富有,都愿意爱她尊敬她,”
我听见自己清晰的回答:“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