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顺着山崖坠入了无尽的黑渊，张勋倒在血泊中，他努力睁开双眼，无奈浑身无力，痛的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渐渐地，陆陆续续地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身手矫健，像是专门训练过的武士。
“把他处理了！”为首的黑衣人下达命令，跟在他身后的人纷纷上前，把气息微弱的张勋扶起来，接着迎来一人为他撑伞，左右还有人替他擦拭雨水。
张勋靠在一人身上，泛白的嘴唇努了半天，才冷冷地蹦出一句：“把他扔下去吧。”
“是！”
张勋亲眼看着黑衣人们架起背部插满黑色箭羽的卜叔，正准备扔进深渊时，张勋叫住了他们。
“不不不，这样太草率了，他毕竟抚养过我。”
黑衣人们都愣住了，大当家怎么突然温情起来了？
“喏。”张勋抬手指向侧面那出山墙，淡淡地说，“在那里修建一个祭祀台，然后……”
张勋顿住，吩咐身旁的黑衣人把他往山寨扶走。
他边走边说，让站在原地待命的黑衣人心凉了大半截。
“把他钉在山墙上，好酒好肉地供着，他毕竟抚养过我啊……”
张勋这样，大概就是他父亲死后，卜叔在暗地里虐待他造成的吧？
童年正是一个孩子满怀憧憬的时代，如果一个孩子连一丁点关爱都不能拥有，那他还有什么可以向往的呢？
不过他期待不来的，那他也可以选择肆无忌惮地霸占！
苏牧寻已经沿各个方向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找到林霏，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张勋抢到山寨去了。
然而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赵大人的河畔。
“怎么样？承受得来嘛？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赵大人表现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担忧，他更像是一位变态的恶魔正在舔舐着正从林霏手腕流出的汩汩鲜血。
“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痛。”林霏坐在河畔，双脚伸入清澈的河水里悠哉悠哉地晃荡，被割出长口的右手腕却轻轻地搁在岸边，流出的鲜血滋养着岸边的水草。
“以后，这里就是苏牧寻的栖息地了，你放心，他会如你所愿，长久地活下去。”赵大人说。
“你可以让他忘了我嘛？”林霏抽搐了下嘴角，突然感觉手腕有那么点点疼了。
“我可以让他想起你时不觉得痛苦。”
“这样啊，也行。”林霏微笑地点头，红润的脸颊顷刻间变成惨白，手腕上的青筋暴露得越来越明显了，皮肤也逐渐起了黑色的色斑。
赵大人突然感到一丝心疼，他抽出腰间的素绢，慢慢替林霏包扎好伤口，宠爱般地摸摸她的头。
“你干什么！血要凝固了！”林霏急得要扯掉手上的素绢。
“够了，足够了。”赵大人把不听话的林霏安抚住，边安慰她边替她包扎伤口。
“现在还有些时辰，你去把苏牧寻引到这里来吧。”
“他，他可以看见我吗？”林霏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赵大人强颜欢笑道：“暂时是可以的。”
于是林霏这个小傀儡就顺着赵大人的指引，在一片血泊中找到了苏牧寻。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她就家破人亡了。所以人都不见了，留下的全是惊恐的血泊以及倾盆的大雨。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走了吗？”林霏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扶起倒在血泊里气息虚弱的苏牧寻，扯下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绢，套在了苏牧寻的脖间。
那是一条被利剑划开的伤口，很深很长，仿佛恶魔的血盆大口。
苏牧寻只能隐隐约约听见林霏的声音，他无法睁开眼，无法开口。
听见林霏在他旁边嚎啕大哭，他在想，为什么他没有死，这样他也就听不见这么悲伤的哭声了。
突然，被眼泪淹没了眼眶的林霏在苏牧寻身下摸到了一块硬物，拨开血迹一看，竟然是那块她送给他的残玉。
她不舍地摸了摸，然后把玉放进了苏牧寻的腰间。
她艰难地把苏牧寻扶起来，靠在她背上，拖着苏牧寻朝赵大人的河边去。
这一路上血迹斑斑，那些被鲜血溅到的小草都发疯似的往上窜，渐渐地形成一片恐怖的荆棘丛，堵住了他们身后的路。
所以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傻傻地投向赵大人。
“他是不是要死了？”林霏担心地说。
“我怎么舍得他死呢？”赵大人把苏牧寻安放在岸边，就是林霏放血的那块地方。
那里的植物长得比别的地方都要好看，好看到无人敢亵渎。
“我害怕。”终于，一路强忍住的泪水在林霏眼眶中决堤了，她上前抚摸苏牧寻被血模糊了的脸颊，啜泣道，“我有些后悔了。”
“哎，现在后悔我也没后悔药卖给你呀。”赵大人说的很轻松，好像他并不在乎林霏的感受。
“不，求你，求你施展你的法力，让我陪在他身边好吗？”林霏恳求，眼看苏牧寻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下去，她哭得更狠了。
赵大人略过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指着村子的方向：“你真当我是老好人呢？”
“哎……”他放下手，声音也随之变软了，“你们还可以相见的，不过会花很长时间的。”
“而且……”赵大人轻笑，“我说的这些，你喝了孟婆汤后，会忘得一干二净的。”
“我可以不喝吗？”
“不喝你就做鬼吧。”赵大人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吓得林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我们上船，我还得接下一波客人呢。”
“还有谁？他吗？”林霏指向死尸般的苏牧寻，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透明了。
“不是他不是他，等下会有人来把他救活的。”赵大人拉回林霏的手，奇怪的是，林霏竟然从赵大人那里感觉到了真实感，明明她的手开始变透明了。
“等一下！”划船的那一刻，林霏壮着胆子跳下了船，赵大人困惑地望着她。
只见林霏快速跑到苏牧寻身侧，俯身在苏牧寻的薄唇上深情一吻。
“哎哟，我可什么也没看到。”赵大人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不轻，男女之爱这种东西，最刺激他的双眼了。尤其看到地狱里出现鬼胎时，他吓得更是上蹿下跳。
“走吧。”
完事后林霏头也不回地跳上船，赵大人尴尬地咳了两声，弓着腰划船了。
“你呢，还有一丝阳气，进了忘川河，你可就真的与人间隔开了。”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用意，反正林霏一直咬着颤抖的嘴唇，端正地坐在船上，头也不回，眼泪也舍不得往下掉了。
进入忘川河，河两岸开满了彼岸花，让林霏第一眼觉得这些花都是用鲜血浇灌的。
“沿路的风景很美，可你别太留恋。”赵大人看她那么出神地张望四周，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我好像看到花丛有一位女子。”林霏不肯定地说。
赵大人轻叹一声，他搁下桨，船却自己划行前去。他无奈地把林霏的双肩掰正，她的脑袋也只能正视前方。
“很可惜你这么年轻就结束了你大小姐的生活，但从现在开始你新的命运即将开启。别回头，别遗憾，这样你下辈子会好过些。”
林霏这才发现，进入忘川河后，赵大人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很年轻很英俊，全然不是那嘴臭的糟老头形象了。
“啊，我的真面目暴露了。”赵大人察觉到林霏的眼神有变化，立马转身挺直地立在船头，玩笑道，“本大人倾慕者太多，再来你这一个的话……”
林霏听着只能翻白眼，不知不觉，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悲伤了。即使意识里还存在苏牧寻，回想起他，她也不觉得痛苦了。
最后林霏被鬼差接走了，赵大人急匆匆地折回，林霏看着他一眨眼就不见了，这是才觉得：啊！心里少了一个东西，是被赵大人偷走了的喜怒哀乐。
命运最后还是得不断轮回，无论如何，命中注定要相见的人，即使隔着千山万水，终会赢得前世今生的回眸。
“我没想到你竟然去杀苏牧寻，而且还把自己杀了。”赵大人把船停在岸边，苏牧寻依旧躺在地上，闷不做声。
等候在岸边多时的张勋开口了：“我知道他有您庇护着，所以即使我把他杀了，您也可以将他起死回生是嘛？至于我自杀，呵，我本来就不该活着吧？”
“不，我没有那能力，他若真死了，我也只能像对你一样，带到地府。”赵大人拿布将船上供坐的木板擦了擦，示意张勋上坐。
张勋瞟了一眼苏牧寻，坐在了船上。船立即启动了。张勋还没准备好，大嚷着要下船。
“你姑且把这当成贼船吧，没有下船的余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张勋怒吼，“你保护苏牧寻的理由是什么？当初我爹的死跟你是不是有关系？”
“我只是答应了他的父亲替他延长性命罢了，他的父亲被我不小心吓死了，我作为补偿答应替他儿子续命。”赵大人对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并没有多大愧疚，只是他觉得好玩，那也就玩玩咯。
“你这样会被施行最严厉的酷刑的！”红衣女子警告他，他不听，于是一意孤行下去。落得了最悲惨却最令他解脱的下场。
苏牧寻最终在赵大人的交代下，被红衣女子施法将他的灵魂强行逼迫进了一粒种子里。
那种子的营养全倚仗着林霏的血，多年之后，这条河不再出现摆渡的糟老头。肥沃的平原吸引了很多放牧人，当年被血洗的村庄如今杂草丛生，尸体都化成白灰烟消云散了。
放牧的人每天都要到这条河边休息一下，终于有一天，他们惊奇的发现，岸边长了一丛蓬松腥软的小花，牧人看它一簇一簇的很可爱，便给它取名为：满天星。
满天星最终被牧人移植回家了，林霏用血浸染的泥土也被移走了。
背着竹箫的少年还在花中沉睡，年复一年，无数个日月星辰后，他在夜里苏醒，在城市里上演了两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