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还在劳作、闲聊时,黑云迫切地与大地接壤了,天空惊现的一道闪电吓得人们落荒而逃。
很快,大雨劈头盖脸地从天上砸下来,人们在逃跑间顿时乱了分寸,你推我桑,完全不顾平日的和谐谦让。
张勋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料到卜叔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布下了另一个局。
卜叔确实委托心腹组织了一队人攻打村庄,但既然他有越位之心又岂会疏漏到让一批精良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出入?
所以他在心腹走后委托一名不起眼的小喽啰组织了另一批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兄弟,他们早在前几天就相继出寨潜伏在外面了,一直窥伺着时机动手。今天他终于出手了,并且把张勋那队人在山下全部剿灭了。
张勋跪在远处的山崖上,对着倾泻磅礴大雨的长空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背叛!他们都是无辜的生命,我们霸占也行,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哼!为什么?”卜叔站在他身后冷笑,“你身为强盗,为什么不杀人?你给别人留活路就等于给自己找死路!”
“住嘴!”张勋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地瞪他,“就是因为你总把事情想得绝对化,所以才会造成这些错误!你!也是错误的存在!”
“我错了嘛……”卜叔冷哼,“那就一错到底好了!”
“你!”张勋惊恐地望着他,不,事情不是这么发展的!
错了!一切都错了!是他弄错了,他错了,可他到底错在哪了?对!是他错了!他错在了——怜悯。
张勋直挺挺地站在山崖边,缓缓倒退,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听说底下留着忘川河的水。倘若是真的,那他可就找到通往地狱的捷径了。
“卜叔。”张勋退到离崖边仅有两步时停住了,他最后一次深情地用“叔”来称呼卜叔,最后对他表示一次尊敬。
“其实我和您一样,并不把我父亲当成榜样。他不过是五大三粗有些蛮力和狠劲的莽夫罢了。”
卜叔诧异地听着张勋如此评价他的生父,后背不禁升起一丝凉意。
“他不会部署兵力,所以才让苏牧寻从后门逃到这;他太仁慈,所以连个小孩都不敢杀,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还非得想办法骗取。多蠢啊,苏牧寻那时才多大点,直接抢不就行了吗?”
“对啊!他就是傻!”卜叔也忍不住多唾骂几声,就是因为张顺当年的愚蠢才让他现在还只是二当家,“呵,他要是不死,我当初就是二当家了。而你还只是小屁孩,说不定我可以除掉你日后巴结好你爹,大当家就是我了。可你爹偏偏死了,结果寨里所有人都保护你,大家都嘱托我教导你!众目睽睽之下我如何下手?”
“呵呵。”没想到自己挺幸运的,他现在能活着还靠他死去的老爹了。
卜叔继续抱怨,身侧随时佩戴的短剑已经开始慢慢出鞘了,而张勋身上一无所有,只是包裹着一层优质布匹。
“其实你要是争气点,听我的意见,多做事,我会主动放弃大当家的位置。”
“怪我不如你意了?”张勋摊手,雨水顺着他指尖滴落到深渊,隐约敲出了空灵的乐章。
“不怪你?”卜叔渐渐逼近,那银色的短剑在雨水的包裹下更加凌厉了。
“那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我当成棋子嘛?因为当初你刚到寨,人缘不广,所以就利用我笼络人心?”张勋已经全都料到了,“在我们之间,难道就没有一点情义嘛?”
“有吧。”卜叔不肯定的回答,他举起锋利的短剑,晃了晃,“差不多就这剑身的厚度吧。”
剑身的厚度……那这该多薄啊!张勋失望地叹口气,已经等着卜叔把剑刺向他了。
有时,走错一步,终生都是错路。而有时,走对一步,终生都是痛楚。
就在卜叔的剑直挺挺地朝他刺来时,张勋突然伸出手稳稳地夹住了利剑。
卜叔惊愕地盯着他,后背冒出层层冷汗。
“别紧张,我就是想在我们之间有了断之前,再问你一个问题。”张勋把剑丢还给卜叔,笑问,“我让你满意吗?”
“不满意!”卜叔冷着脸回复。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张勋微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满意!”卜叔不耐烦地瞪着他,“至始至终,从未满意。”
“谢谢。”张勋笑得更加礼貌了,他向卜叔深深地鞠躬,缓缓地说,“谢谢你多年的培育之恩,谢谢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谢谢……”
随着最后一声“谢谢”,一声沉闷的响声萦绕在他耳畔,他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痛,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食过一样,痛的他立马跪倒在地上。
雨还在下,越来越磅礴,每一束雨都顺着地势汇入了悬崖下的深渊,没人知道如何通向这条深渊,也从没来没有见过谁从这深渊里出没过。
它总是萦绕着神秘着气息,很诱人,以至于让人鬼迷心窍,想要去一探究竟。正如那安宁的村庄一样,多年来这里一直住着勤劳可爱的村民,他们不羡慕城里的繁华,也不去追求功名利禄。他们安贫乐道,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然而,这样和谐的画风总是有人觑见着,不管以何种方式,不折手段也好,强行霸道也好,既然看上了,那么,必然要以血腥冲刷一遍。
苏牧寻赶回来时,村子已经潦倒一片了,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敞开着,苏牧寻随便进一家发现都是狼藉一片。每条街道锅碗瓢盆遍布,更醒目的是,无论是墙壁还是青石板道上,都铺上了”血毯”。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一个人。
都逃了吗?
如果是,那他该庆幸了。如果不是……
他立刻跑到林家,推门而入,他愣住了,随即变成了恐慌,然后是害怕,最后是无尽的悲伤。
为什么街上没有一个人?因为所有尸体都堆积在林家了。为什么选择堆积在林家?因为林家院子大,每一个横梁上都挂了一个人,老老少少紧紧挨着,把走廊都挡住了。
苏牧寻突然发疯似的地拨开所有挡路的尸体,这些都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街坊邻居呀!有的才刚生小孩,有的才成婚呢!到底是谁那么残忍把他们杀害了!
苏牧寻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每路过他们,都有一注鲜血滴在他身上,有些滴进他的眼睛里他也不顾,混杂着泪水,他就这么失声哭了。
没有,没有林霏,该高兴,还是伤心?她去哪里了?她在哪里?
张勋……张勋履行诺言了吗?他带走了她吗?
所以,这一切都是对他的惩罚吗?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报仇一定要让敌人尝到肌肤之痛,然而张勋恰恰相反,虽然他不喜欢自己那愚蠢的父亲,但毕竟是他的父亲赐予了他生命,所以,就算还个人情,他用杀害无辜者来报复苏牧寻。
在半山腰的那场打杀,张勋的人把卜叔的所有人都剿灭了,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他们扔在深山里喂野兽了。
他们本该回寨报告,但张勋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你们没死,就去那村庄,不杀小孩,不杀年轻女人。
言外之意,剩下的人都杀掉!
等苏牧寻要走时,从最里屋慢慢地爬出一个小孩,那小孩虽然不懂生死,但看到一排排的人悬挂在横梁上,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接着越来越多的孩子从里面出来,苏牧寻感觉到蹊跷,壮着胆子进里屋,这才瞧见一群妇女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她们头发凌乱,嘴皮干燥,两眼已经无神了。其中一个小孩在叫她的母亲,可那母亲怎么也不回应孩子。孩子在哭,她也不管。
“没事了,没事了。”苏牧寻上前抱起小孩,蹲在那母亲面前,伸手探她的额头,高度发烧!
“待会我蒙着你的眼睛,你牵着我走,不要回头,不要说话。”
那母亲突然哭了,苏牧寻不张理她的反常哭泣,从旁边的桌布撕下一角蒙住了那母亲的眼睛,小孩也被他蒙住了眼睛。于是他抱着孩子和牵着那母亲,从后门出去了。他们要一直走到没有血的地方才可以,不然鲜红的血会造成她们精神崩溃。
结果他发现,整个村子是都被鲜血浸染了,只有村外才洁净。可他怕把她们带到村外会顾及不来,因为他还要回去救其他女人和小孩。
“交给我吧。”熟悉的声音从村口传来,苏牧寻惊愕地望向来者。
“母亲!”没错,已经被他打发到山寨的姜氏回来了,张勋答应过他,即使张勋对苏牧寻恨之入骨,但张勋会照顾好姜氏。
张勋说,女人和小孩,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仅存的善良。
“我的儿我自己清楚,交给我吧。”姜氏没再多说,搁下背在身上的行李,从里面拿出手绢,细心地擦拭着那对母女脸上的污渍。
“就当我为自己赎罪吧。”姜氏背对着苏牧寻,低声说。
苏牧寻沉默一会儿,扭头回去了。
他知道了一切,真的,他也没想到会这么离奇,他偏偏会是一个被死神宠爱的人。
面临满街角的鲜血,苏牧寻想,地狱莫过于这般凄惨吧?空气里充斥着血腥,连大雨都冲刷不掉的血腥,就这样,永远地烙印在这片土地上了。
苏牧寻折回,按照之前的方法,把所有妇女和小孩都解救出来了,姜氏一一服侍、安慰,好在大多数只是悲伤,没有精神失常的。唯一一个有些不正常的,她已经在姜氏不注意时自杀了。
所以,有一个小孩变成了孤儿。姜氏就成了她的养母。而苏牧寻在解救完最后一个人再回去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村口了。
所有人都等着他回来,有人试图回去找他,却被姜氏阻止了,她含着泪说:“该走的怎么挽留都不行。”
她抹掉眼泪,苦笑地对所有妇女说:“我们都清楚今天这场屠杀我们都是受害者,但是逝者已逝,我们还是要向前看。我们的孩子还小,不懂事,这时候,我们作为母亲的起到了关键作用,忘却这一切吧,不要让罪恶的种子根深蒂固在孩子心里上了。她们不是我们复仇的工具。”
妇女们都表示赞同,然而又有多少是真正放下了伤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