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好戏的祁谨不知道他这边等到了令靖国获利颇丰的和约书,那边尉迟凛也等到了一道圣旨。
尉迟雅为国殉身虽死犹荣,嘉兴关全城百姓没有一个人不钦佩这位赤胆忠心的巾帼英雄,所有百姓自发不佩戴鲜艳颜色的衣服首饰,还每家每户叠了金元宝送去尉迟凛暂住的府邸,即便谨帝退兵,城中也不举办热热闹闹的灯会。
尉迟凛暂住的府邸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府邸高大庄严的门前挂了两只两人宽的白色灯笼,在风中一摇一摇,府邸内四处都挂上了白纱,每个人的左胳膊上都绑了白布,穿的衣服也以黑色、藏青色、灰色为主,女子也不涂脂抹粉,所有人说话也是低声细语,走路也不发出声音,府邸极其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因为是春天,温度还不高,尉迟凛决定先停灵几天,等姜宇元批准他回颍城后,他亲自送雅儿回颍城,绝对不让雅儿流落异乡。
早前祁谨派人送来了退兵的承诺,尉迟凛父子相信向来一言九鼎的祁谨必定说到做到,就不再时时刻刻都呆在城墙上观察靖国军队,因此尉迟凛父子就有时间呆在府邸里。
尉迟凛父子害怕尉迟雅睡在灵柩里太孤单,就每天都呆在尉迟雅的灵柩停放处陪尉迟雅,
风雨无阻,就这样过了两天,两人的黑眼圈都接近墨水的颜色。
第三天,尉迟凛依旧像往常一样到尉迟雅的灵柩的停放处,去跟尉迟雅说说话,他到那里的时候尉迟纪也到了。
“爹,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回音?”尉迟纪有点气急败坏,也难怪他有点焦急了。以往他们父子申请回颍城时,最少都要七天才有回复,可是现在不是冰天雪地,尉迟雅的尸体等不了七天甚至更长,尉迟纪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慢慢散发恶臭,渐渐腐朽,毁掉她生前的一切美好。
“纪儿,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了,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因私废公一次。”尉迟凛脸色平静,但他的内心却不如脸上一样平静,从他紧握的拳头就可以看出。
“过了今天如果还不来恩赦,我就什么也不管了,我明天一定要送雅儿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但愿陛下能在今天下圣旨,不然雅儿无法归故里,陛下也会令国内爱国志士寒心。
尉迟凛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不会再管你了。”
尉迟凛父子刚吃过午饭不久,就听到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尉迟凛父子完全没想到陛下这次竟然这么快就给他们答复,不禁长吁一口气,相视的眼中蕴含欣慰。如释重负既是为了尉迟雅能回颍城,也是为了这岌岌可危的姜国的的国君终于靠谱了点,欣慰也是因为这国君终于做了一件利己利国的事。
传圣旨的公公姓李,当年侍奉先帝左右,后来受先帝生前所托才留下来侍奉元帝,否则李公公必定追随先帝而去,李公公对皇室忠心耿耿,丝毫不亚于尉迟凛,可惜元帝因李公公是先帝内侍的身份而不信任李公公,更被身旁小人蒙蔽而疏远甚至责罚李公公。
因李公公与尉迟凛都是忠心之人,加上先帝在世时两人常常见面,所以两人关系很好。可惜两人担心元帝忌惮他们二人联手,所以两人自元帝登基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
“李公公,好久不见了。”终于见到多年未接触的好友,尉迟凛愁云惨淡的脸也不禁露出丝丝愉悦。
与尉迟凛相反,李公公脸色却有点耐人寻味,看向尉迟凛的眼神很复杂,有
惋惜,有可怜,有悲痛,有释然……最终一切归为幽深晦涩的眸色,若不是尉迟凛眼尖又和李公公打交道几十年,或许他也捕捉不到李公公这眼底极快闪过的神色,尉迟凛心底不禁咯噔了一下,这是出什么事了吗?竟连李公公这种混迹如履薄冰的皇宫的老油条都无法将情绪收发自如。
“李公公,究竟怎么了?”
“唉!”李公公最后什么也没说,长叹了口气,正色道:“尉迟凛接旨。”
“微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尉迟凛策略不当,守城不利,导致我方士兵伤亡惨重,国土沦丧。先撤去尉迟凛大将军一职,即日启程会颍城,听凭陛下发落。大将军一职转交黄敬担任。”
“你……你刚才说……说什么?”尉迟凛嘴唇都白了,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尉迟将军,陛下要撤你的职,你没听错。”李公公撇过头,不愿看尉迟凛绝望的神情。
“我不信!”尉迟凛大吼一声,飞快上前夺过李公公手上的圣旨,一字一句的看清楚,连看几遍,看到圣旨上的黑色字迹,尉迟凛愣住了,猛然大力地将圣旨摔到地上,用力地踩踏圣旨,仰天怒吼:“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
“爹!”尉迟纪赶紧上前制止陷入疯狂的深渊的尉迟凛。
李公公也赶紧趁机捡起圣旨,拼命地拍掉圣旨上的泥土,“尉迟将军,你怎么能够踩踏圣旨?这可是代表了对陛下的大不敬,幸好这里没有陛下的眼线,不然不就让一直想捉到你的把柄的陛下锦上添花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陛下要辜负雅儿的一番苦心?”尉迟凛痛苦地哀嚎,发冠在与尉迟纪的挣扎中脱落,尉迟凛现在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铁血将军现在也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只能颓然地坐在地上,若不是有尉迟纪的支撑,他早就倒在坚硬的土地上。
李公公似乎害怕被别人听到,忽然降低了声音,“尉迟将军,老奴也不瞒你。你也知道北边和南边的守军将领是陛下的人,他们打了胜仗,而你却打了败仗,然后于公公那个小人又在陛下身边进谗言,所以你就被一直对你怀恨在心的陛下撤掉大将军之职了。根据我的消息,陛下当时是打算派人将你绑回颍城,让你以一名囚犯的身份回颍城,令你颜面扫地,只是后来陛下考虑到民心,所以才没有这样做。”
“尉迟将军,根据老奴侍奉陛下多年的经验,你此番回去左右躲不过一个抄家之罪,这不是老奴危言耸听,而是事实是这样。”
“在陛下听信小人谗言,疏远老奴开始,老奴便猜到你们这些辅佐先帝的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都逃不过一个‘功高盖主’的罪名,而老奴这个身上贴了先帝的标签的卑贱的奴才更是一个走不出五指山的蝼蚁,所以老奴一早就向陛下请求衣锦还乡,老奴还一早就命人在老家置办了田产。”
“老奴直到现在都还待在皇宫,就是因为不放心你们这些老臣子,希望能尽绵薄之力。现在你这最后一位先帝的臣子都要被贬,老奴也该离开皇宫,离开颍城,离开先帝了。”
“尉迟将军,听老奴一句劝,在现在这个大陆风雨飘摇的时候,再多的爱国情怀也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
魔疯的尉迟凛似乎将李公公的那番话听进耳了,又似乎没听进去,怔怔地坐在地上,眼角流出泪水,“我是不是做错了?但尉迟家的家训就是尉迟一族的一切,我焉能不遵从?我错了,我错了吗?我错了,我错了吗……”
尉迟纪环抱住尉迟凛,低下去的头颅泪流满面,哽咽道:“爹,对错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至少我们能带雅儿回家,至少我们不需要违令回颍城。爹,你直到为国效命的生涯的最后一刻都在贯彻着尉迟家的家训,先辈泉下有知都会为你骄傲!”
“真的吗?真的吗?他们真的不会怪我吗?我都没有守住姜国。”尉迟凛紧紧地抓住尉迟纪的手臂追问,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真的!”尉迟纪忍住心中的悲痛,柔声安抚尉迟凛,静静地抬头看天空。
不是都说老天爷从来都不忍心看好人死去吗?为什么雅儿离开那么多天,每天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没有乌云密布,没有雨?为什么我精忠报国的尉迟一家遭此大难也没有下雨?老天爷,为何不给我一场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