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从未没有像这样狼狈过。在我所有关于顾子规的记忆里面,即使是失去了眼睛之后,他都依然是笑意风声。这样严肃认真的病态,现在,却忽然出现在了顾子规的身上。
我伤感之余,听完了老赵的整段唠叨。轻轻磨砂手炉的银角,忽然没了出去的心思。我又软身坐了下来,懒懒趴在桌子上,一遍一遍勾勒上面的逐星花纹,出了神,想的却都是,那日,顾子规一匙一匙,送到我嘴里的,无尽苦涩。
“姑娘,姑娘,外头有人!”
我忽而惊醒。站起来,才发现身边的仆人早已散尽,剩下一个贴身的丫鬟,正捂着嘴,指着房门大叫。
人影闪动。那一幕鲜血淋漓忽然又在脑海里上演。我尽量镇定,探向怀里,摸出匕首,藏进袖中。忍受不了小丫头的惊恐,我随手扯了一条毛巾塞进她的嘴里。房内忽然没了声音,外头的人却依然没有躲藏的迹象,我不自觉的皱着眉头,却有一瞬间,想到了他也是这个动作,这副模样。
我暗笑自己的没用,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框。我即将推开,后脑勺却猛地阵痛。
牙齿咬住了同样的一条毛巾,我闷哼了一声,眼前泛起光雾。
“呸,什么玩意儿啊?天医竟然让我们救这么一个废物?”女人的声音,毛毛躁躁的,并不好听,我觉得很熟悉。
“好了,按照计划做。你收拾一下,再叫人。”男声却是很陌生的,并且,越来越近。我觉得,脸上有阵阵的温热吞吐,像是呼吸。他的脸据我只有咫尺之遥。认识到这个事实,胃里翻滚的更加厉害,我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苏啼。苏啼。”
我又听到了梦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我的后脑阵痛不止,然后,想到了晕倒前的事情,记忆慢慢的召回,那个声音仿佛也是渐渐清晰。
有人在捂着我的额头,轻柔的像是怕损坏。“顾子规?”朦朦胧胧,我呢喃的叫出声。声音更近了,“醒了?”
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仿佛一梦回到了空山。阴影掩映下的人,依旧昨日面容。顾子规换下了大氅,丹皮一袭,绯衣正盛。这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顾子规,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既然要走,为什么……?”
顾子规净手递上一盏茶,笑容勉强。“显然,有人不想让我们走?”说罢,掩嘴低声镇咳。我摸着依然麻木的后脑勺,忽的想起那一段模糊的对话。
“那两个人,唤你,天医?”
顾子规笑的有些莫名奇妙,放下了手中的茶,“苏啼,我没想过你第一句话,是关于我。”我并不觉得羞愧,点头说是。“他们不知轻重,请你原谅。”
这个时候,我终于有些难受的反应了。“不要你来说。顾子规,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顾子规讶然,我鬼使神差的握住了那双纵横江山的素手,却是一时的语塞,“天医,你还有我不知道的名字吗?”
“苏啼,还痛吗?”
语气淡然,顾子规总是埋葬自己,当然,是一块专为她而建的墓碑。“不痛了。”猛然的收回手,却擦到了他的一袭衣边。
然后,就陷进了沉默。我转过头,掀起一边的窗帘,大相径庭的景色,却依旧美,依旧静。果然符合,顾子规的审美。我抚着窗框,懒懒趴着,蹭着自己的手背,鼻尖嗅到的是,顾子规的味道。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人就在身后,我却只能独自陶醉。寒风阵阵,我看到了鼻头渐红,身上慢慢忽冷忽热。
算计着顾子规出声制止的快慢,心中出现小小的希冀,会不会这一次,是他先说话讨好。我没有什么度量,却独独对顾子规固执的计较。
身后,却忽然响起了木门吱呀的声音。他出去了?!
我心里一紧,回头,只看到悠悠扬扬的香茗,独自缠绕。顾不上穿鞋,我光着脚,绕过屏风,悄悄的打开一条门缝,什么都没有,唯剩寒风肃杀。
不甘心的,我打开大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数棵枯木幽篁。垂头丧气的抵着枯枝,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后悔没有说什么弥补的话。无意识的,食指一笔一划的,抠出来的,竟然是顾子规。等我意识到,已经刻出了两个字。暗笑愚蠢,拿起地上的石头,敲在树上的那一刻,却是万分不舍得,连一个名字,我都不想让他消失。
纠结到最后,终是放弃。丢下手中的石块,一步一步,走回房间。而地上的石头,滚了几圈之后,停在了一个高阶靴下。
第二天,竟然下了初雪。我闷在房间里,终于觉得十分无聊的时候,才把怀里藏得很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幸好当初,细想之下,把它随身携带,要不然真就枉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指尖接触笔杆,血液的温度,而它,也恰好是血液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