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竟然下了初雪。我闷在房间里,终于觉得十分无聊的时候,才把怀里藏得很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幸好当初,细想之下,把它随身携带,要不然真就枉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指尖接触笔杆,血液的温度,而它,也恰好是血液的颜色。
而朱玉琉璃之下,柔软毛色,仿佛还带着当初的体温。一时间,思绪万千,我紧握着血玉笔,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虽说当初,是为了逞一时意气,可真正将这血玉拿到手,又舍不得讲他伤心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几天病重做的一个又一个的梦,苍白女人的眼睛,满目血色的模样,洋洋洒洒的丧花,兀自沉默的墓碑。手下的力气紧了又紧,忽的就觉得血玉烫手又烫心。
木门开了又合。仔细收好血玉笔,老赵已经守在了跟前。“姑娘,外头马车备好,先生等着呢。”
我悠闲的饮茶,冷冷的说道,“今日天冷身乏,不想出去。”老赵显然是已经被别人嘱咐过了,脚跟是动也没有动,“姑娘,今儿可是长至日,街上都挺热闹的,听说还会有杂耍的,姑娘且去瞧上一瞧,若真是累着了,老赵我这就吩咐人在马车上加个暖榻。”
我刚想反驳会不会碰到李家的人,又忽然意识到,按照顾子规谨慎的性子,我们想必早已经不在梧州城了。于是就没有借口,我懒懒嘱咐老赵出去候着。
马车摇摇晃晃。我强迫自己盯着飘荡的帘子,努力忽视身边的人。无奈,某人的感应力实在太强。我刚意识到脖颈的酸痛,一双温暖的手,便覆上来。偏过头,正巧,颊边的一缕青丝,扫过近在咫尺的鼻尖。唇,几乎贴在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的闭上双眼,仰着头,全身陷进温暖,周遭都是他的清冽气息。
不敢乱动,大脑一阵的放空,我甚至不知道,酸痛的消失。他慢慢直起了身子,指尖习惯性的,划过我肩上的头发。我睁开双眼,被他的动作吸引,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顾子规,你那么喜欢我的头发,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顾子规的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难得好心情开玩笑的说,“把它减掉?”我瞬间恢复了些神智,急忙说道,“那怎么行?那样,你就不喜欢我了?”顿时,顾子规的手僵在半空,而彼时的我,还不知道那样的僵硬代表着什么。“顾子规,我要把你最爱的,都给你。”
血玉笔。
我很郑重的将笔放到了他的手上,说道,“这不是特定的礼物,只是想给顾子规一个惊喜。”我特意避开了生辰两个字,但机智如他,也应该能猜到我的用意。顾子规磨砂着手中的血色,“血玉。”他似乎是并不吃惊,淡然的向下抚摸,最后,触到笔尖,手指微颤。顾子规难得喜色外漏,“这是,你的……”
我故意讨好的抢先回答,“我的头发,当时试了很多呢?虽然,这个东西,不能写字,可当做配置也是很好看的,所以,你不会不高兴的,对不对,顾子规?”
顾子规轻轻揉搓着笔尖,面色优雅,淡淡点着头,再没有多余的话。也或许,在他的眼里,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话,青丝已付,他是赴还是负?
摇晃震荡,我轻拢住肩铠,收起放下的珠帘,等寒风吹尽迷雾,我终于瞧见外头的热闹。果然与梧州不同,没了李家的威慑,整个面貌都别具一格。
“这里,据梧州远吗?”我没有回头,只是感到人影的靠近,声线都变得不一样。“潭州,很远。”从容的回答,不徐不疾。
这倒是符合顾子规做事的风格,不过,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那我究竟晕了多长时间啊?你们能走那么多路?”而且,自那之后,除了老赵也没有见过其他的……恩,他的那些手下。
“不久。”简简单单两个字。
还真是……我一时语塞。“难道我们飞着到这儿的啊?顾子规,我可已经十四了,不许唬我!”
我回头看他,却是带着笑意,“你实在嘲笑?”
顾子规轻轻摇头,说道,“今日是冬节,十二月二十二日。”好吧,已经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我顿时尴尬的背过身,“好啦,我知道了,算错了日子了不行啊。别说了。”
真实的情况是,那一天,是李文缘出殡的日子,十二月二十日。就是说,真的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难道,顾子规真的会飞?
我莫名的偷偷扭过头,还未瞧上一眼,马车骤然停住,我毫无疑问的撞上了窗框。捂着头,眼中泛起了泪花,咬着唇,却始终不肯叫疼。顾子规厉声道,“仔细点!”我委屈的扁扁嘴巴,抱怨着嘟囔着,“也不知道刚刚是谁送的礼?”
顾子规身形一顿,抿着嘴笑着,“下车吧。”
我最后按了一下痛处,又转身扶着他下了车。人群熙熙攘攘,生怕我们被冲散,我紧紧拽住顾子规的衣袖。
他总是淡然,即使流浪在平凡的人中,也能看到他的不平凡,我微微侧身,就能看到他白皙光滑的下颚,没有高过,更不会低。
走了有一会儿,被欣赏的那个人开始赶人了。到人群离去,这是我最讨厌做的事情。所以只是闷闷的低着头,也不说话。扰的老赵在一旁也是添油加醋。
“臭丫头!”
我躲过身边挤着的人,一回头,就看到了江蓠。
她换上了宝蓝色对襟袄,白绫竖领,戴着同色的护额,向着这边挥手示意。“是江蓠。”我默默的提醒着。
顾子规微微颔首,声色未动。
江蓠走近,我才看到她苍白分明的脸色,也算是猜出了顾子规方才一瞬肃穆的因由。“先生,梧州一别,近来可好?”江蓠颔首福身,语气也端正许多。
也只有在顾子规身边,我才能看到如此正经的江蓠。
“恩。”完全顾子规式的回答。
“臭丫头,那你呢?”
“顾子规好,我就挺好的。”显然,江蓠还没有习惯我和顾子规之间新定义的关系,她明显不悦的说道,“小丫头,你就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呢,明年可就及笄了呢,你又能留多长时间呢?”
莫名的,总觉得江蓠话中有话。可碍于顾子规,我什么都不能问,只能装傻的说道,“即使及笄了,我也会待在顾子规的身边,他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