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总觉得江蓠话中有话。可碍于顾子规，我什么都不能问，只能装傻的说道，“即使及笄了，我也会待在顾子规的身边，他在哪，我就在哪。”
江蓠嘲弄的笑，“怎么，臭丫头，难道今儿过节都不能放他一天的清净啊？”
“与你何干？”顾子规却轻轻扯过我，低声呵斥。
“先生。”江蓠又一副庄重严肃的看过来，“没关系的，既然已至陌路，我倒想过一次，没有他的日子。”
顾子规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气氛真是诡异到了极点。就好像是仪式一般庄重，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表情仿佛是诀别般的痛苦。不敢说话，我只能在一旁僵硬的站立，等顾子规来平息这一场有我引起的沉默的战役。
“好了，”江蓠忽的就把头转向我，“臭丫头，今儿是大冬，我们是去添线去。”我的手背覆上冰冷。
我惊呼一声，还未与顾子规说上半句，就撞入了江蓠的怀里。药味浓郁，我下意识的就要躲开，却又被眼前的人强行按了下来，她低声在我的耳畔轻语，“人多，小心别被冲走了，丫头。”
温柔而梦幻，她的声音像是从前世传到今生。一时心软，我别过头僵硬的不肯说话。人群起伏，她狠狠的将我搂在怀里，真的像是对我万分珍惜。可我对药味，依旧敏感，时而屏息，时而喘息。一路走下来，我用了不少的力气。
我身量长了不少，却依旧不够与江蓠平齐。仅仅盯着一双有一双的鞋子，靴子，我早已混乱了方向。待视线渐渐开阔，我从江蓠的双臂中挣脱，才看清我们的目的地。
潭州的会道寺，曾经香火缭绕，信徒众多。只是，自百年之前，佛脉衰弱，会道寺也是门可罗雀。
江蓠凝视着会道寺的残垣断壁，眼神更加伤感而温柔。我倒是不在意陪着江蓠来这里怀古伤今，只是心里莫名的凄凉和恐惧，让逃离的愈加强烈。
“江蓠，我不要呆在这儿。”
说着，江蓠却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冰凉沁骨，我打了个哆嗦，心凉了半截。“你的确不该来这里，但你却又必须来这儿，苏啼。”江蓠一字一顿，说的缓慢而又严肃，一反常态的唤我苏啼，言语中透露着刻骨的仇恨。
“发生了什么？江蓠？你看起来，如此憎恨我。”我反手抓住江蓠的肩周，袖中的匕首暗显亮光。
“我不会恨你，又怎么会恨你？”江蓠苦笑，“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我和他也不会遇到，我也不会……”江蓠陷入了往昔，声音慢慢变弱。
“那就放开我，”我试图挣脱，忽的被拽的更紧，“江蓠！”
她严寒犀利，“苏啼！”江蓠忽然大叫她的名字，语气急切，“你还记得这里吗？你不会忘的，对不对？”
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过打碎她的脑袋。
“江蓠，自见到顾子规之前，我从未出过空山，我不会记得，一个自己根本没有来过的地方。”我抓住她放空的机遇，说道，“听着，江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问什么，但你，骗了我，骗了顾子规。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杀了你。现在，你最好放手。”
我威胁着将手中的匕首架在她的肩上，手臂使出了力气，牢牢固定。
江蓠仿佛怔怔的凝视着匕首半晌，又低头看着我。在我以为她即将放手的那一刻，手臂上的力气又忽然加重。果断的，另一只手将匕首挥了上去。
“恩……呃……”江蓠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锋利的刀刃，停在了她的颈间。
颤抖，痉挛，痛苦。
方才抱着我的江蓠，此刻，却倒在了我的怀里。她声声呻吟，紧紧拽住我的衣领，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五官血丝已显。
我随着江蓠倒在了地上，却下意识的护住了江蓠的身体，我轻轻搂住江蓠的头在怀里，低声唤着江蓠的名字，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江蓠，江蓠。”体温逐渐降低，我恐慌的咬着下唇，摇晃她的身体，江蓠依旧没有意识。手足无措，我想到了顾子规。
却又发现，顾子规没有守在身边。我的手仿佛跟着颤抖，几乎带了哭腔，“你不要死，江蓠，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施主。”
惊慌中，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唤。抬头，布衣清僧，颔首而立。“施主，请问需要帮助吗？”我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拒绝，却又意识到，江蓠或许真的会丧生于此。
重新垂下头，闷声闷气的说道，“她好像生病了。”
小僧默默的跪在一旁，恭谨切脉。良久，我再抬头看他，他紧皱眉头，深沉颜色，“这位女施主，已毒积多年，非贫僧之能可解。”
我惊得眉头一挑，虽说早已猜测七八，可真的听到，心中却也是不免骇然。“她，就这样了吗？”我本想问的是他可不可以帮她一帮，只是，还是无力提及帮这个字。
“不尽然，贫僧有先祖留下的用药配方，或可试上一试。”小和尚站了起来，又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还请这位小施主将病人扶至佛堂，我可请方丈为施主医治。”罢了，又走在前头为我们引路。
我虚扶了扶江蓠，只觉得她这个身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若是换做早些时候，我还是可以跟着姑姑抬起整个一头野猪的，可近来养尊处优，倒是身子骨愈发的弱了。我甚是辛苦，嘴里却未敢有什么抱怨，只觉得这庙里的清修未免也太好了，单单个小沙弥已是规矩恪守，进退有度，恐怕这尊大佛要更加的不招人喜欢呢。
待江蓠躺在榻上，我才有空暇盯着前头诊脉拿药的小沙弥。小和尚眼力见儿倒是挺好的。“小施主，可还有什么吩咐。贫僧立即去准备。”
我摆着手，想要回绝的一瞬间，又想到了什么，拽了小沙弥的衣袖，推出门。和尚立即退了我足有三丈远。我此时倒也不计较什么礼节了，问道，“你们这里可曾出过武林高手。”
小和尚愣着，又赶紧颔首回答，“施主玩笑了，本寺所属，皆是已然出家皈依的僧人，与武林俗世早已无关。”
我抱手在胸，冷冷的笑着“哦？真的吗？”小沙弥郑重的点头，双手合十。我把玩着身旁的一注杂草，“可是，江蓠的名字你一定不会陌生，我想，她这个人，你也一定很熟悉。”我笑着看到小沙弥的脸色由白到青。
“既然出家，又怎么会刻意隐瞒识得一名俗家女子。小和尚，你真的以为我看起来就像小……施主一样好骗吗？”
从来没有什么巧合的相遇。江蓠发病，僧侣相助，逃不过一个骗字。
我不担心江蓠。从一开始就不。也许发病的模样可怖，使人乱了心神，但可惜，空山之上，我已看过所有可怖。
“先把人家的药给换了，再用偷得药给她治病，手法并不高明，却是花了几番心思的。”我劈手夺下了小沙弥的药罐。
小和尚显然没有适应这巨大的逆转。愣住了。
然后，大哭了起来。
躺在地上，边哭边求，“姑娘，求求你，我只是混口饭吃，求求姑娘，不要告诉听禅师傅。……”
听禅？
这不是？
我瞪大着双眼，吃惊的转过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已然打开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