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即使我有这半年多来偷攒的银子,也在不停地赶路,但是吃饭睡觉从来不踏实,半闭上眼生怕顾子规会突然冲到眼前。我从溪灵镇出来并没有向南走回空山,而是直接向北。我不会骑马,只能够靠着自己的韧劲日夜兼备的赶路。相比较在城镇里,我更熟悉的反而是在野外,所以对我来说翻山越岭、夜宿打猎是比吃饭还要简单的事情。
“到啦,邕州城,哎,老头子你说咱们闺女可真有本事,嫁到这样一个地方,哎。”
同样在赶路的老妇人扇着大蒲扇,喜气洋洋的拽了拽身后慢吞吞的老爷子。老爷子胡子花白,佝偻着身子,咳嗽了两声,然后随声附和着点点头。
我走在他们的身边,听到老妇人的话便抬起了头。“邕州城。”我轻轻的念着这三个字,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看到高大的城墙,像是撑起了头顶一片的蓝天,渺小的我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我暗暗给自己加油,迈着步子踏进邕州城。去迎接新的生活,去忘掉心酸的过去。
走进城门的时候,一顶火红色的花轿最是扎眼。我住了脚,一半是花轿挡在了城门口,一半是我起了好奇心。我喜爱听姑姑讲的风花雪月,但很少有故事中的女子真的得偿所愿坐上梦中的花轿,嫁给梦中的人。而我眼前的这顶花轿,小巧玲珑,虽不奢华细节之处却是十分的精致。
流苏掩映中,透过窗,我看到轿中的女子半掀红巾,笑靥如花。大概,这就是姑姑常说的幸福吧。现在想想,原来,姑姑和我都没有幸福过,都没有如此灿烂的笑过。花轿越来越远,鞭炮和唢呐声逐渐消失。收拾掉压在心底的难过,进了邕州城。
邕州城的街道比溪灵镇宽阔了不少,楼房更加高大。更美妙的是,这里有很多溪灵镇没有的东西。“哇—”。我这一只手拿着奇怪的面具,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特制的匕首,嘴里不住地欢呼着。
“哎,这位姑娘,看看我们的…”
“姑娘,这把匕首可是上好的材料炼成的,你看这…”
“姑娘,我们的货可齐了…”
我一脸好奇的从这个铺子冲到那个铺子,被眼前五光十色的东西吸引住了所有的心神。直到走出了这条街,我已经拿了很多的东西,全部都是我从来没有在溪灵镇见过的。兴奋之余,我才感觉到肚子叫了很长时间了,原来已经逛了半天了。在另一条街上寻了半天,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包子摊。
要了两屉包子,就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喝茶。“哎—包子来了,客官,您的两屉包子,慢用。”老板说完,又转过身子,弯腰客气的向我的身后说道,“客官,您们来点儿什么,肉包,还是素包?”
“一屉素包。”说话声音有气无力,仿佛是患了什么重病。我要了一口包子,听见身后的人说话。
“唉,老头子,你也别气,丫头大了,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也别再去给他们小两口儿添乱了。”这是城门口那个老妇人的声音,我心念一动,靠近了些,连老爷子的咳嗽声都听的清晰。
“当初我也真是瞎了眼啦,竟然叫浅浅嫁给那个东西,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老妇人继续的叫骂着,老爷子只是不住的咳嗽,发出似哭泣的呜咽声。老妇人后来也是没了力气,声音断断续续,和之前的喜悦振奋截然不同。我只是听着声音,便觉得她苍老了几十岁。
我再不忍心听下去,这样的故事在姑姑的本子里捡拾即是。姑姑曾说,父母用所谓的亲情拴住子女,企图让他们成为一辈子的附庸,而子女,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弃所有,包括父母。我从未见过爹娘,也没自信成为一名孝女,即使是对姑姑,我也从未尽过什么孝道。但在这之前,我还是一直相信着会有这样的父母和子女不是姑姑所说的那样。心有些冷淡,面前的包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喊来老板,打包了剩下的包子,转头就走了。虽说过不在意,但之后还是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情。我看着自己身上买的那么多东西,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多的东西,走的时候该怎么拿走呢?
突然,肩膀被人给撞了一下,旁边冲出来一个乞丐。“快快,今日吴大善人的儿子娶亲,派粥派钱啦,”说完,领着对街的一伙人跑了。
娶亲?是早上的那个花轿?我跟着最后跑的乞丐走,看见一个小小的偏门支着粥,几个小厮式样的人在一旁维持着秩序,刚刚那群乞丐都在队伍里面领粥。我这边正好奇的张望着,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姐姐让我愣在了原地。
转过身,看见一个八九岁的毛丫头,仰着头望着我,两个朝天辫十分的讨喜。“姐姐,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小小丫头脸蛋红红的,字正腔圆的问我。
我见她笑的开心,没来由的心生欢喜,蹲下了身子,极有耐心的答道,“不是呀,我只是很好奇外面婚礼的习俗,看看这些东西和我姑姑讲的是不是一样?”
“那姐姐为什么要拿那么多的东西呀?不是送人的吗?”小丫头眼睛澄澈,目露好奇,穿着红棉袄的身子一扭一扭的。我竟然被这样的眼神盯的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一时忍不住就都买了下来,结果一条街逛下来,才发现手上拿了那么多,买的时候挺高兴的,现在啊,就都不想要了。”
小丫头圆圆的眼珠提留一转,得意的笑着说,“呐,姐姐把不想要的东西给那个大门口的罗爷爷,然后,他就会让你进去看婚礼了。”我顺着小丫头白嫩嫩的手指看到了不远处的吴家大门,一个上了年岁,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大门前笑呵呵的向每一个来人行礼祝贺。
“我们就去试试吧。”我其实也是很想要看看里面的。
小丫头拽着我的手,肉乎乎的感觉让人很是舒心。到大门口,一开始的时候,老人还是很好声好气的,并且还塞给了我几颗糖。但是一听到我们的来意,脸色就不太对了。
“罗爷爷,你就让姐姐进去吧,我也有送礼呀!”
“茹茹,别说啦,你奶奶在里面肯定找你找疯了,你要是再不进去,看你奶奶不打你的屁股,还不快进去!”老人气急败坏的要将小丫头撵进去。
小丫头头低了低,似乎想到什么之后震了一震,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姐姐,对不起,我……呜呜”小丫头,竟然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我有些傻,呆呆的站着,什么也不会做。旁边的老头见到这个样子,赶忙过去哄着小丫头,却是越哄哭的越是厉害。我有些不会说话了,想想是不是现在走会好些,但是自己如果走了,小丫头会不会反而哭的更加严重呢?
“是谁呀?是谁惹我们的小宝宝哭啦?”
一个声音从院子里面穿了出来,一名男子在下一瞬间走进了画面。男子上了些年纪,下巴有针锋一样的胡子,笑起来眼角许多的遮不住的皱纹,高高竖起的发鬓有些商誉式的江湖味道,一袭青衫却是书卷气息略重。
男子刚刚走了出来,小丫头就从老头的怀里一跃而出,扑倒了男子的怀里,大叫着,“老师!老师!”又一次埋头哭了起来。男子轻拍着小丫头的背,低声地问着老人什么,然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我也瞪眼看着他,一副我一定要进去的模样。
男子的眼睛很澄澈,甚至是比小丫头更加的清明,让人无端的想要去相信的干净。不是顾子规的深不可测,不是菜汤的别有用心,不是商誉的冰冷幽暗,而是一种真正的干净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