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涛仿佛抓到了什么,他继续问道:“你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千川楞了一下后道:“解决就是解决咯,还能是什么意思。”
“姬千夜还真有本事,连赤霞谷二殿下都让他解决了。”
蔡涛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透亮,好像冬日穿过浓云融化冰雪的阳光那样亮,他盯着千川道:“如果你说的解决的意思和我理解的一样,我得告诉你,昨夜,我倒是看见怜——幽莲仙子解决了那位二殿下。”
“可是我所听到的却是——”千川的眼睛里却开始有雾霾弥散,他一点一点皱起眉头,嘴唇也抿地紧紧的。
“你没看错?”千川问。
“我没看错。只是说具体些,我看到的是二殿下已被解决掉的结果,恰好又看到了幽莲仙子在被解决掉的二殿下旁边,至于幽莲仙子怎样解决掉二殿下的过程,我没看到——你一定也没看到姬千夜怎样解决掉二殿下的过程吧。”
“不过,我却能保证,我见到那位二殿下时,他才断气没多久。因为他的体温还没有凉透。”蔡涛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千川眼里的雾霾散开,因为蔡涛所说的话像股大风,顷刻间吹散了他眼睛里的雾霾。他明白过来,蔡涛所说看见怜优解决掉二殿下也许会是真的,但他听到的二殿下被姬千夜解决掉的说法一定是假的。因为对于这种事情蔡涛绝不会说谎,二殿下既然死在赤霞谷内,那么姬千夜解决掉二殿下的说法又当从何说起?很明显是谁说了谎,或者是谁故意容忍这谎言在赤霞谷中扩散。而这个谁,千川清楚,蔡涛也清楚。
那半空中,火红色石台之前,一身戎装,英气*人的赤霞王环视周遭族人一圈,然后看了一眼已被绑上石台石柱上的幽莲仙子。绑住幽莲仙子的锁链大约只有大拇指粗细,但那锁链却泛出紫金色光芒,便知其不是凡物,定会坚韧异常。那锁链绕过幽莲仙子的肩膀,挽住她的手臂,又捆住她的膝盖,脚踝。所以与其说幽莲仙子是被绑在石柱上,却更像是吊在石柱上。赤霞王望向她时,她低垂着头,她头发散乱,又湿漉漉的拧成了几股,仿佛破败枯柳残剩下的几根枝条那样披在面前。她的模样并不可怖,因为她那只狰狞可怖的左眼并没有显现。倘若不是她衣襟上处处是血污,她的模样反而显得凄怜。
赤霞王望过她后,却还是没有马上提到她,正如千川说的那样,赤霞王心中所看重的,只是落日崖那座龙墓罢了。
“昨夜,去往落日崖的北七宿回来了,寥寥几人!我知道你们期待着他们带着那血蝠一族妖王的头颅和血蝠一族覆灭的消息回来。但是他们没有!这是耻辱!他们带回的,是给我族抹上污点的耻辱!我族在南疆,千年来战无不胜。而这一次,败得极其惨烈!然而二殿下战死在了南疆,作为母亲,作为王,我很悲伤,却也很欣慰。因为他选择了在失败中承担失败的责任战死,而不是在失败后逃避畏缩苟活。所以,昨夜北七宿回来的那些族人,他们当死!我也的确处死了他们!我族不需要背负了失败却不敢承担失败的族人。但是现在,我们将去为他们复仇。因为只要是赤霞鸟的族人,性命便属于赤霞鸟一族,属于我族!属于我!其他妖族胆敢染上我族族人的鲜血,我们便定要以更浓烈的鲜血去染红他们的土地。现在,我们必须做的,便是以血偿血!”
“以血偿血!以血偿血!以血偿血!”
万余族人振臂阵阵高呼,呼声似山崩海啸,震耳欲聋。
“你们看,那是谁!”突然间千鹤指着半空道。
千鹤的声音混在万余呼声中根本无法听见,但是听不听见本身却并不重要。因为下一刻呼声停止,半空石台上疏忽又出现两道身影,与赤霞王和大殿下相对而立。其中一道身影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穿了件白衣,所以人群里一眼便能看见他。那正是应该被关押拘禁在星宿阁的四殿下。另外一人则是个灰发,又穿灰衫的中年男人,之前并未见过。
蔡涛和千川彼此看了一眼,前前后后的事情很难想得明白。比如被拘禁的四殿下为何会在此刻出现,按理说接下来会处死幽莲仙子。现在赤霞谷里所有族人大概都知道了四殿下纵容或是指使幽莲仙子杀害族人的事情。若是群情激愤,怒火难平,那么四殿下兴许也难逃一死。可他偏偏出现了,而且他的模样又无所顾忌。蔡涛千川便开始思索,究竟是前前后后想不明白,还是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每双眼睛都开始盯着疏忽出现的这两人,尤其是四殿下。果然,这位阴险歹毒,利用谷外妖怪残害族人的四殿下出现后,谩骂声便此起彼伏。
“你这家伙,怎么还没去死!”
“该死!”
“他真的该死!”
“真是族人中的败类,败类中的渣滓!”
“像他这样卑鄙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称为殿下?又凭什么成为总统领?现在,却又有何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
……谩骂声诸如此类。
“还我们五殿下!我知道是你害了他!”突然间,有一个与与众不同的声音悲愤叫道。但这个声音刚出口,立马有一个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像山洪那样迸发出来压下了其他所有声音,包括这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所以,竟不知道发出这与众不同声音的是谁,也不知道这声音从何处发出。
“闭嘴!”
大殿下一向都如同一湖浩瀚湖水那样沉静,但是此刻的大殿下,却仿佛是将那整个湖中的水全从湖中拔起,拔到几千上万米的高空,穿过层层云彩,到达与天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猛然砸下。他盛怒之下的威严让人心惊胆战。所有声音片刻间全部停歇下来。那停歇的速度好像有一个巨大容器将那些声音一瞬间抽走一样。
大殿下压下所有声音后没有继续开口说话,但他的眼角却瞟过赤霞王。他退到赤霞王身后,又看向四殿下。
赤霞王道:“乱玉,到底是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
赤霞王的语气如同悬崖边冷峻的风,从她语气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就让人肌肤生疼,更别提她眼里的寒芒。她的怒意看在那些族人眼里很好理解,因为她面前的这位四殿下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败类。
“啪啪啪!”
不论那些族人怎么谩骂,不论赤霞王眼中的寒芒怎样刺肤砭骨,四殿下都站得笔直。赤霞王的语气如同悬崖边冷峻的风,那么他的身姿则像是悬崖上的老松,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动摇分毫。他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说话,那个灰发灰衣的中年男人却拍着手掌走上前。他上下打量起赤霞王,从脸蛋看到胸脯,又从胸脯看到翘臀,而后又反过来从翘臀看到胸脯,从胸脯看到脸蛋。他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他没有一丝尊敬赤霞王的样子,其实也没有一丝尊敬赤霞王的打算。
“早就跟你说过,你穿盔甲真是可惜了!这么厚重的金属皮挡着,我是一点也瞧不见它们惊艳的模样!”
“唉,我真是放肆!”
敢问赤霞王自为王以来,有谁敢这样调笑于她?四下赤霞鸟族人被震惊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赤霞王则是不知不觉中虚起了眼睛。可是那个灰发灰衣的中年男人却仿佛不知道死亡正在向他招手,他更是凌空向着赤霞王的胸脯和翘臀指了一指,接着又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那样子就好像在告诉他人,似乎在什么时候他曾见过“它们”惊艳的模样。
“这家伙是谁啊?简直找死嘛!”
那些震惊的族人总算反应过来,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
气氛突然间变得很奇怪,明明大家都是义愤填膺的要杀向落日崖复仇,或是深恶痛绝的想要赶紧处死幽莲仙子。可是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通通被转移了,大家都在想着,这个举止轻佻,言谈放肆的中年男人究竟是谁?
“这家伙是谁?”蔡涛问。
“从没见过。”千川摇头。
“我自然也不可能认识这类家伙了!”千鹤道。
赤霞王微微一笑,但在她笑的同时,那个中年男人反而神色格外认真起来。发生了什么,蔡涛没能看清,他只看见赤霞王披在后背的头发突然飞起,然后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爆炸那样,听到了“嘭!”的一声。再然后,蔡涛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向后滑出三四丈。
“本事倒是和你的胆子一般大。”赤霞王如此说道。“你不是泛泛之辈,又的确是我谷中之人,但我认不出你是谁。”
那个中年人只是抿着嘴淡淡一笑,道:“我们最后见了一面,大概是在八十年前。所以,你可能认不出我,但一定还记得我。”
“八十年前,在星宿阁外,你和我之间进行了一桩交易。我教给你秘术,你保证我长命百岁。托你吉言,早在几十年前,我便活过了百岁。”
“你是狄莫玄!”赤霞王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她立即认出了眼前是谁,但她还是十分震惊,觉得不可置信。
“小妹,我记得你以前一直称呼我三哥的。唉,当上赤霞王后果然是会变得很奇怪,辛亏当年你抢了我的位置。”
“狄柯明,狄柯宁,狄柯冥三兄弟怎么了?”
“他们?”
“他们都死了?”
“我能站在这里,那你觉得呢?”
“星宿阁那地方阴暗,狭窄。算不上好地方。但你也不该在这十年之间一次也不派人去瞧瞧吧?起初我很奇怪,但后来随着年纪越大,我反而又渐渐明白了。这十年间你无心顾及,提防我,一定是你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大限将近了吧。也难怪你完全不了解星宿阁这十年的状况。但是你要想想,你我尚且如此,作为我们上一辈人的狄柯明三兄弟又已经成了怎样一副不中用模样。”那中年男人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可他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悲伤。他捂住胸口道:“想到那三个老家伙陪了我大半辈子,却比我先走一步,我真的很伤心,我很舍不得他们。但是没关系,现在,他们都与我融为一体了,他们能继续陪着我,我真高兴。”
“我早该杀了你!”赤霞王往前迈出一步,她背后的发丝又开始飞扬。
“我倒是也这么觉得。”那中年男子面色不改,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当年你杀了那么多人,大哥,大姐,二姐,小弟。为什么没杀我呢?那个交易?你不杀我可不是因为那个交易。我想了很久,才觉得也许是在你小时候,大哥大姐他们都不理你,只有三哥我疼你护你,你对我终归下不了手。那时候的你大概还是有良心的。但是,如今知道你又将你的儿子送进了星宿阁,知道了你那些事儿,我却觉得,如今的你,已经良心泯灭了。”
“这样说来,狄柯明兄弟是活是死,你还会在乎?”
“妖怪本来就该没有良心。良心?那是软弱!”赤霞王说这话时,她又往前迈出一步。她整个人都开始流转起一层金色的光泽,与此同时,她的背后也展开了一双如燃烧火焰那样绚烂的翅膀。
“你之所以这么做,我大概能理解。也许你也打算过平静老死去,可惜却让你知道了龙墓的存在。超越大妖,成为神。与此相应的则是无穷尽的寿命。没有什么比这更诱人了!南疆的贵族你不满足,你要做整个妖界的贵族,做整个妖界的王!我完全明白,你的野心,你的手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那中年男人一边侃侃而谈,一边也注意着赤霞王的变化。赤霞王往前迈出一步,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他感受到从赤霞王身上散发出来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转而皱眉说道:“停!我暂时可没想跟你打。而且你想想,以你现在的状态,与我一战后,还剩下多少气力?你煞费苦心让自己恢复实力,可不是为了杀我吧。得不偿失啊!”
中年男人这句话很有效果,赤霞王本来又往前迈出了一步,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后,又退回了原地。她突然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不动手杀你,但也一定会杀了你!若兰!”
“若兰?”听到这个名字后,那中年男人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欢喜,他的目光马上游移到走出来的大殿下身上,道:“天,都长这么大了!你这名字怎么还没改!当年你爷爷觉得你这名字太过柔弱,一定让你父亲给你换个名字。可是你的父亲大概太想要个女孩,他死活坚决不改。你爷爷没有办法,只好作罢——你还认得我吗?乱玉这小子竟然不认识我,还是我告诉他我是他三伯。乱玉,乱玉这名字也太过柔弱,大概是你们父亲想要个女孩想疯了——那家伙基本上也就是个疯子。话说回来,你后来有妹妹吗?”
大殿下从赤霞王身后走出来,他没有立即动手,尽管赤霞王催促道:“快杀了这疯言疯语的家伙!”但是大殿下还是将这个“疯言疯语的家伙”的“疯言疯语”听完,并躬身回答道:“我后来也没有妹妹,三伯。您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只是,母命难为,所以——”
“我明白。”那中年男人笑道:“你也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听从你母亲的话。但是,你应该知道,对的才该听从,错的,应该自己拿主意。”
“还有,如果是你要杀我,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有话说。”
“你该知道,他是个疯子。”这时候,赤霞王又开口了,她的姿态又恢复成王还有的高傲。而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让人不可抗拒。她盯着那中年男人道:“他也不是你的三伯,八十年前狄莫玄就死了。这疯子在故弄玄虚罢了,若兰,马上杀了他!”
然而,大殿下还是没有马上动手,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四殿下却走了出来道:“也许他是个疯子,但绝对不是败类。大概我是个败类,但绝对不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