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冷淡,漠然,不顾人世间,妖世间有怎样的风雨,有怎样欢喜哀愁,他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去流逝,去轮转日月,去轮转生死。所以时间也不会欢喜,也没有哀愁。所以时间才对世间一切显出公平。
时间已到了来到赤霞谷的第十日。
天空是蔚蓝的,没有云彩,但是有鲜红的朝霞。所以,即使在赤霞谷中看不到朝阳,也能够想象到,这日清晨,正有一轮红日在天边冉冉升起。
昨夜后半夜,大雨倾盆,雷声轰隆,狂风呼啦啦狂卷吹动了赤霞谷满谷红叶哗哗作响。但是后半夜过后,一直笼罩在赤霞谷上空的乌云却渐渐散了,到了今早天明,天便已放晴。
赤霞谷上空的乌云消散,随之消散的,便是赤霞鸟族人这几日以来压在心中的阴沉心情。也许又因为雨后空气清新,所以今早轮值的那些赤霞鸟族人们个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都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唯一没有因为天气好转而转换心情的,仿佛就只有作为赤霞谷外人的千川兄妹了。他们此刻凭栏而立,身后还是那栋木屋。他们神色忧虑地四下里张望。因为他们在担心着昨夜里另一个不知所踪的人。而等他们看到这另一个不知所踪的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的神色反而更加忧虑。
一夜过后,他们再次看到的蔡涛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蔡涛没有出乎意料的从一处他人意料不到的枫树林中拖着步子走出来。他走出来时,全身上下如同坠了上十块沉重的铅块,摇摇晃晃,那模样随时都可能一头栽倒。而他整个人的神情如同深秋里的杨柳堤岸,只剩下可数的几片黄叶在风中飘零,分外萧索。自相识以来,千川千鹤从没见过蔡涛这幅模样,他们心中忧虑却又无可奈何。他们自然也清楚蔡涛为何会是这幅模样,因为昨夜不知所踪的还有一个人。
千川唯有叹息。因为在他看来,怜优是幽莲仙子或者不是都与他没有多大关系。初见时以为怜优是人类,稍作观察又以为怜优是灭妖师,直到现在知道她原来是幻境森林里那只了不得的妖怪。千川会吃惊,会惊讶自己看走眼,也会气愤。但他绝不会像蔡涛这样。但是与此矛盾,千川却又十分理解蔡涛如今这样,因为蔡涛和他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把怜优当作一个行程中的路人,而蔡涛却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将怜优当作了他的妹妹。在蔡涛心中,怜优应该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女孩子,可是——也许昨夜蔡涛见到了怜优作为幽莲仙子的狠毒手段,就像幻境森林里幽莲仙子将姬无忌吞得渣都不剩的类似情景。也许这一次蔡涛并没有被吓得目瞪口呆,但千川觉得,倘若昨夜他真是被吓得目瞪口呆,那今早的蔡涛的情绪或许还好一些。
蔡涛走到他们面前,抬眼看过他们两个。看到他的眼神暗淡无光,千川明白蔡涛心中十分难过。只是千川从来便不是会安慰人的那类角色,或者说如今的他还未学会如何安慰人,他也就没有打算说些安慰的话。他想想还不如跟蔡涛说一下现在赤霞谷中的情况。他也不确定蔡涛是否清楚,他只好说道:“去落日崖的二殿下回来了。”他又补充道:“无功而返。”然后,他才说道:“但是他现在死了。”
蔡涛对千川一番话语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他浑身湿透,牙关不住打战。他的声音仿佛被冻结在喉咙当中,只听到他细弱蚊虫的“哦。”了一声。
千川看着蔡涛的反应,便是停顿许久又才叹口气道:“怜优已经被抓起来了。认定了她便是幽莲仙子。赤霞王下令,今日正午,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蔡涛听到这个在千川看来他会露出悲伤神情的消息时,他却只是抬眼淡淡回了一声:“哦。”
千川明知故问的废话问了一句:“没事吧?”蔡涛也言不由衷的废话回了一句:“没事。”
而后,千川便闭嘴了。千鹤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这时候也没了说话的必要。他们看着蔡涛从他们身边走过,侧转身走进木屋中,关上门,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千鹤才叹口气道:“也就是怜优,他才会是这般模样。”
进屋之后的蔡涛,脑袋所转过的画面全是昨夜所见和当日幻境森林里所见的那只让人心悸,让人无法忘记的破碎左眼。而后,怜优与幽莲仙子那两张气质全然不同却本来就是出自一人的脸庞渐渐重合在了一起。蔡涛将头埋进被子里,摇头苦笑,再苦笑。
突然,又听到屋外千川喊道:“今日正午,赤霞王又会亲自带队前往落日崖。幽莲仙子的事情结束,我们可以离开了。”蔡涛又是在屋内回道:“哦。”
可以离开了吗?也许应该高兴吧,但奈何高兴不起来。怜优会被处死吗?恐怕难免了吧。可是怜优——应该称呼幽莲仙子吧,想想大概一直以来就只有幽莲仙子吧。之前所有关于怜优的一切都是假的吧,她一开始就是别有所图吧。
蔡涛从床头翻转一个身,屋外突然变得格外喧嚣起来。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大概是木屋外的那些守卫接到了撤离的命令吧。正午,正午。也许应该立即离开早已发现是是非之地的赤霞谷,可蔡涛却觉得过了正午再走似乎才是他心里的打算。
“相识一场,该见你最后一面。”
正午十分,赤霞谷蔚蓝天空上飘来几朵祥云。蔡涛和千川兄妹一起伫立在木屋外,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倍感舒适。他们已看到了满谷赤影幢幢,旌旗满空的浩大阵仗。
所有赤影都浮在赤霞谷内的半空中,人数万余,东南西北分为四个阵列,阵列均极其严整。在灿烂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每个赤影身上的盔甲,手中的长枪,都闪耀耀眼光芒。放眼望去,便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样。
每个阵列正前方又有几个赤影突兀伫立半空,那应是东南西北各七宿的统领们。蔡涛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一个是狄玲珑,一个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大长脸。蔡涛还看见了一位殿下,因为那位殿下的体形纵使放入这万余族人中还是显得那样“鹤立鸡群”——中年胖子三殿下。几位殿下,此时此处,不会看到四殿下,而大殿下可能只是还没看见。至于那位王,如果她在这半空中,蔡涛定能一眼看到她,没有看到,便说明她不在。
怜优将会于正午处死,这时间与人间世界常说的“午时三刻处斩”不谋而合,蔡涛幻想着怜优处死之前,会不会也有快马加鞭高喝一声:“刀下留人”?大概不会。
太阳正出现在头顶的正上方,赤霞谷再次向蔡涛展现它作为南疆贵族栖息之所神奇的地方。那半空正中,凭空出现了一座火红色石台,火红色石台上矗立一根二人合抱的石柱,石柱上的浮雕华丽雍容,模样栩栩如生,神采更是飞扬,那正是赤霞鸟。而后,突然间,石柱上浮雕赤霞鸟仿佛活过来,似乎更像是苏醒过来那般,它睁开一双即使是灰色依然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威慑力,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它的双翅猛然间从石柱上挣脱开来,卷起一阵大风。而半空震耳欲聋齐呼:“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以牙还牙……”
那翅膀展开宽三丈,整副翅膀闪着寒光,蔡涛方看清那翅膀原是由万亿根钢针拼成。而注意到这一点时,那火红色石台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当她出现时,在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她,在场所有心思都在慨叹:“只有赤霞王才有如此凌驾众生的威仪。”
蔡涛也在慨叹,今日出现的赤霞王和他那一次所见不同,因为赤霞王一身戎装。她那胜过男儿的英气一览无余,令得蔡涛自惭形秽。
半空突然又安静下来,只听到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赤霞王的声音不大,可是却能使处在算是最远位置的蔡涛他们都能听到。
“今日我们披甲在此,大家心里清楚。我们一族,一直致力于维护南疆的稳定。致力于保护南疆各族的安然生存。长久以来,在我们一族的维护和保护下,南疆各族得以安然生存,而我族威望也达到前所之未有的地步。所以,如果有破坏南疆稳定者,迫害南疆各族使他们无法安然生存者,也就是置我族于不顾,挑战我族的威望。如此,我们应当如何?”
“杀!杀!杀!灭!灭!灭!”
“好!便是这样!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灵狐一族是我族千年以来的好友,伙伴,可一月前竟惨遭落日崖血蝠一族屠戮,全族几近覆灭,只剩下王嗣两人。为了给我们的好友复仇,也是为了给两族千年情谊的一个交代,我们又应当如何?”
“杀向落日崖!为灵狐一族复仇!”
“瞧,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那边半空中群情激昂,斗志高涨,喊着为灵狐一族复仇,这边身为灵狐一族王嗣的千川却冷着脸,讥讽道:“所谓贵族,便是这幅嘴脸。”千川望着蔡涛又道:“你看这模样,赤霞王心中明显以龙墓为重,说什么保护南疆各族安然生存,幽莲仙子就是杀了她那么多族人,她也是将处死幽莲仙子放在后面。呵,落日崖,龙墓?姬千夜倒是真有本事,赤霞谷二殿下都让他解决了,最好连这位王也解决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千川望着蔡涛说了一大茬话,但他也觉得自己不过自言自语,没指望蔡涛会打赏他什么表情。但是蔡涛却突然从远处收回目光,这时候赤霞王挥手,大殿下不知从何处出现,亲自将幽莲仙子押上那火红色石台。蔡涛打赏给他的表情极其复杂,然后便听蔡涛问道:“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