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已停了,但天色仍旧阴沉,没有风,空气沉闷而压抑,滚滚乌云仍然未曾散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下起大雨一般。
“铛——”
大悲寺的晨钟一如既往地响起,浑厚而清越的钟声从钟楼之上回荡开去,飘荡在无量山群峰之间,久久不绝,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然而即便是这洪亮的钟声也驱散不掉天地间的阴沉。
正道众人和无数散修们大多早早地吃过了早饭,聚集到大雄宝殿之中,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殿内的气氛庄严肃穆之中略带着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激昂之气。
大雄宝殿中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还有少数晚起的人在陆陆续续地到来,有的人实在没地方站,只好站到了大殿之外。
无相上人站在金光闪闪的佛祖神像之下,目光不时向大门处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不过却是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何着急的样子。
站在殿下人群中的逍遥子和公孙傲齐云门人也不时回头向大门处张望,逍遥子和慧音大师倒还罢了,但公孙傲的脸上却已然隐现出几分焦急怨怪之色,昨夜他可以说是在正道群豪面前为古长风和碧月打了保票,如今若是两人竟然不来,那丢的可就不止是他公孙傲的脸了,绝尘岛大弟子诗妍可是早就随着云岚长老而来了啊。
诗妍低垂着眼帘,站着云岚长老身后,神情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无喜无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仿佛昨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就在公孙傲即将急不可耐之时,大雄宝殿大门处的人群突然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之中突然一前一后现出两个人影,正是古长风和碧月,两人站在从一片清光之中走来,古长风玉树临风,神完气足,面带笑容,双目炯炯,与昨夜悲伤失落的他亦是判若两人,他目光向大雄宝殿内一扫,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向身后望去,看着面无表情,神色仍有些黯淡的碧月,淡淡笑道:“月儿,师兄相信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或许楚逸飞是真心对你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曾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行,并不代表他就是正人君子,我早晚会揭穿他的真面目的。”说罢,微微一笑,不等碧月回答,便向人群走去。
碧月一直低头头,不敢看古长风,此刻听他说了这一番话,倒是颇有惊讶他竟然已不再生气,心头倒是略微一宽,抬起头看了他高大潇洒的背影一眼,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感动,心想:大师兄他明知道我心里并不喜欢他,但他却一如既往地钟情于我,即便我做了令他伤心的事。
如此想着,碧月的神色却又凝重了起来,经过了昨夜之事,看到了那道绚烂的彩虹之后,直到此刻,她的心绪仍是一团乱麻,她实在不敢去想未来究竟会怎样,自己又该如此去面对楚逸飞和古长风。眼下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于是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烦闷忧虑,迈步向人群走去。
古长风已走到了人群前面,向逍遥子公孙傲等人致歉,公孙傲欣慰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来了就好。”
古长风随即又上前一步,对无相上人行了一礼,抱歉道:“无相上人,长风来晚了。”
无相上人竖掌欠身,微笑道:“贤侄不必客气,时辰还早,你来得并不晚。”
古长风微微一笑,退回人群之中。
看着人已到齐,无相上人的神色渐渐沉静了下来,也不再请酒鬼神僧主持大局,目光炯炯一招殿下群豪,大雄宝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无相也不多言,却是转身向从身后的香案上取了三只檀香,在长明烛火上点着了,恭恭敬敬地插到了香案上的香炉之内,青烟袅袅之中,无相上人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向佛祖神像拜了三拜,随即起身,道:“万望佛祖保佑,愿我正道仁义之师一举功成,彻底挫败妖族的阴谋,救出被抓无辜百姓。”殿向的大悲寺弟子,包括一向洒脱不羁的酒鬼神僧也向佛祖神像躬身拜了三拜。至于其他正道各派中人,虽不向佛祖神像行礼,却也无不神情庄重,似乎也都在这一刻,向心中各自信奉的神明放下了庄重美好的期望。
此次魔域之行,大悲寺派出了掌门之外所有修为不凡的弟子和神僧。
简单的出征仪式完毕,无相上人转回身来,神情庄重地看着殿下众人,片刻之后,德高望重的无相上人竟是恭敬而郑重地在身前的蒲团上跪了下去,面带愧疚,言辞诚挚道:“此次魔域之行,关乎正道乃至天下万民安危,无相留守寺中,着实惭愧。只望我仁义之师早日遏止妖族阴谋,凯旋归来。”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大悲寺弟子无不立即下跪以示惶恐尊重,就连酒鬼神僧和逍遥子也不禁欠身回了一礼。
一直面色凝重的白纤纤更是忍不住多看了无相上人一眼,她实在想不到,以无相上人之尊,竟肯为了天下众生而下跪。这一刻,她似乎终于相通了一直郁结心头的深深顾虑和纠结。
此刻,大雄宝殿内早已群情激荡,众人虽不曾大喊什么荡平妖族的口号,却是人人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杀入魔域,将那些残忍的妖族尽数歼灭。
酒鬼神僧越众而出,面向众人,干脆利落地朗声道:“好了,咱们出发吧。”说罢便向大雄宝殿大门走去。前去魔域的正道中人纷纷跟着他走向了大门,转眼间无量山上空便有一道道各色光芒向万兽山方向破空而去,煞是壮观。
这一行人的实力已然接近人族修真界最强的阵容了。
无相上人从蒲团上起身,送众人到大门外,庄重而恭敬地目送着众人一个个御空而去。留守寺中的弟子也纷纷跟着他目送众人远去,无数弟子目光炽热地望着青天,仿佛深恨自己修为不济,不能跟随师兄和正道前辈同仁们共赴魔域,斩妖杀敌。
天色依旧阴沉,远处长天之下,横亘在神州和万兽山之间的万里瘴气屏障仍然光彩绚烂,没有任何异动,无相上人的神情却是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几分。
白天很快过去,夜幕悄然降临,不知何时起了风,风虽不狂,天上云层却又重新开始翻涌汇聚,天色沉沉,草木萧萧,又是风雨欲来之势。
大悲寺灯光点点,屹立无量山顶,夜幕下,许多流光从镇妖城处飞弛而回,正是白天去镇妖城中引导百姓搬迁的弟子。经过两天的搬迁,镇妖城中的百姓已然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便是极少数胆子大和坚信正道高手能够力挽狂澜,不愿搬来搬去的人。
虽然自掌门以下的寺中高手皆已去了魔域,但大悲寺的守卫却是更加森严了,寺中各处重要的地方均加派了人手看守巡逻,明卡暗哨在所多有。
夜近三更,除了守卫巡逻的弟子,其余的人大多均已入眠,只有少数几个仍在昏黄的烛光下潜心修行,乌云滚滚的苍穹之下,大悲寺一片寂静。
齐云门女弟子暂住的小别院中,两个大悲寺弟子正在巡视,两人在院子内外仔细查看了一遍,又到院中的长廊和房间外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便一同出了院子,一路上小声谈论着此次正道联盟的魔域之行,言下颇有些为众人担忧之意:
“师父师叔他们去了一天了,也听到万兽山中有什么动静,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万兽山那么大,此刻他们应该还未到达万兽山最深处的魔域,至于万兽山外围的妖兽,只怕见了咱们的正道高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即便遇上一些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是轻而易举便被师父师叔他们解决,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的。”
“说的也是。不过此次魔域之行当真是凶险万分啊。之前我去过几次万兽山,前几次都只敢在外围走动,最后一次壮着胆子深入些许,谁知没过多久便遇到妖力高强的妖兽,险些就没命回来了。”
“万兽山中妖兽数不胜数,其中更是不乏妖力强悍的妖兽,当是五大妖族之中便有至少六名修炼成人形的强大妖兽。”
两名弟子边聊边走,不一会儿便离了别院,去往其他地方巡逻了。
就在此时,别院外的一棵树上,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浓密的树冠之上掠了下来,却是昨夜从生死边缘被碧月及时从古长风剑下救走的楚逸飞。他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守卫和暗哨之后,身形再度飞掠而起,谨慎地大雄宝殿处飞去。
躲过了几波巡逻的弟子,避过了几处暗哨之后,楚逸飞来到了离大雄宝殿不远处一棵大树上。
大雄宝殿乃大悲寺重地之一,周围地势颇为空旷,大殿前更有一片几十丈方圆的广场,大殿四周更有弟子不间断地来回巡逻,几乎没留下任何可潜入的间隙。楚逸飞仔细察看之下,更发现大殿各处的屋檐角落之中,还潜伏着好几个暗哨。
楚逸飞观察良久,寻了个巡逻弟子离他较远时的空档,身形如风般掠向了大雄宝殿的屋顶,随即更不停留,身形贴着琉璃瓦片鬼魅向后院飞掠而去。
虽然守夜的弟子众多,但这些弟子的修为与楚逸飞相差太远,他又是小心翼翼地飞掠着,是以他们竟未曾发现。如此这般飞掠过几重院落后,楚逸飞在最后一重大殿之上的阴暗处潜伏了下来,原先潜伏在此处的大悲寺弟子,已然被他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打晕了过去。
这最后一重大殿紧靠降魔峰的百丈绝壁而建。
楚逸飞一动不动地静候了片刻,这才探头向殿后的院子中望去,只见院子中单是守卫的弟子便有四个,四个弟子分东西南北围坐在绝壁之下一株高大菩提树下,不时还有弟子来回巡逻,守卫可谓密不透风。
四个弟子围坐守护的菩提树,正如传说中天界的琼花玉树一般,焕发着淡淡的紫光,宛如紫玉雕成一般,神奇之至。不过偌大的菩提树上,却只结着寥寥几颗紫光绚烂的梵音菩提,但天材地宝向来难得,能有几颗便已是天恩高厚了。但见那几颗梵音菩提在夜色之中闪闪发光,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明神静的异香,让人一闻之下便油然而生物我两忘之感。
楚逸飞自然是早已看得痴了。
梵音菩提其树须千年方可长成,再五百年,其树方可开花结果,其果又得再过五百年方才成熟,五百年中不仅吸收了无量山浓郁的天地灵气,更是天天倾听大悲寺无数神僧大德诵经念佛,从玄妙无方的梵音之中汲取刚正宏大的佛力,如此方才成就了梵音菩提的不世奇效和传世盛名:寻常人服之,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奄奄一息、重伤将死之人服之,则可重伤痊愈,延寿七年,百病全消,百毒不侵。修真之人服之,修为提升二到四层,百毒不侵。
楚逸飞从惊奇失神之中醒来,竟差点忘了自己是来盗宝,而不是来赏宝的。当下收敛心神,又将院中情景仔细察看了一遍,心想:“梵音菩提乃大悲寺重宝,今日若非寺中高手全去了魔域,只怕守卫要比这严密十倍吧。不过即便只有眼见这几个守卫的弟子和来回巡逻的弟子,要想夺宝,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怕还没得到梵音菩提便已惊动了留守寺中的顶尖高手了。而且想必这院子之中必定还有什么厉害的佛门禁制亦或法阵,就连九龙门九龙宝桂和七玄门的七玄连心草都有阵法守护,更何况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大悲寺了。”
想到这些,楚逸飞的脸色便有些沉重起来,不过对此他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论多么艰难,不管希望多么渺小,他也绝不会临宝退缩。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楚逸飞双眼精光一闪,法诀挥处,祭出了问天仙剑,绚烂紫光瞬间照亮了夜空。
静谧的夜色之中,只听楚逸飞一声怒吼,挥剑扑向了守卫梵音菩提的四名大悲寺弟子,他必须速战速决,一击不成,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得逃走了,如今大悲寺空虚,正是最好的时机。
紫光一闪,四名守卫的弟子便立即察觉到了,四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脸上无不神色大变,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一片绚烂的剑芒和剑芒之后的不速之客,不过也就仅仅如此而已,他们虽然震惊,但脸上却绝无恐惧害怕之色,甚至一点也不担心梵音菩提会被抢走似的,仍然盘坐在地菩提树下。
楚逸飞没想到这四名大悲寺弟子竟是如此视而不见,心中一惊,心想只怕此处的守护法阵非同寻常,但一剑既出,断无回撤之理,绚烂紫光之中,楚逸飞仍然目光坚定凛然地向前冲去。
眼看楚逸飞立即便冲到菩提树前,就在这时,夜空中赫然响起了一阵庄严而缥缈的梵音,随即地面上金光大亮,一个巨大的佛门卍字真言拔地而起,带着浑厚的佛力冲向了楚逸飞。
楚逸飞一惊,不敢怠慢,立即抬手一挥,调转剑锋,迎上了卍字真言,转眼间剑芒真言相撞,紫芒金光大盛,卍字真言应声而破,巨大的声响向四周回荡开去,在无量山群峰间飘荡,不过近在咫尺的殿宇却是被浩然正大的金光护住,没受到什么损毁。
这一切只发生片刻之间,这一声巨响一传开,非但巡逻的弟子早已赶到,就是寺中其他地方的守夜弟子也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楚逸飞一击之下,便知此处的守护法阵比九龙门和七玄门的守护法阵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击碎了第一个卍字真言,但紧接着第二第三……无数个真言早又破空而来,非但字体更大,并且威力更是一个胜过一个,一时间竟硬是逼得楚逸飞寸步难进,僵持在了半空之中。
楚逸飞没想到这个守护法阵竟难缠如此,厉害如斯,心中不由得一阵着急,便要祭出天辰奇星,想以星辰诀攻破守护法阵,但他手中法诀刚一挥动,便几乎本能地僵住了,只因他眼角余光看到殿宇四周院子之内已然全是闻声见光赶来的大悲寺弟子,少说也有三十几个,令他惊诧的是,这些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与守护法阵对战,却不上前帮忙,甚至脸上连丝毫的敌意也没有。
楚逸飞心念电转,知道这三十几个大悲寺弟子虽然修为远不及自己,但毕竟双拳难敌众手,而且经过此番激斗,大悲寺中所有原本早已睡去的弟子也都被惊醒了那可是几百号佛门弟子啊。何况大悲寺向来擅长法阵,若是一拥而上,来个罗汉伏魔阵什么的,再加上这威力强大的法阵,自己只怕非但不能全身而退,还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如此一想,楚逸飞便再也无法下手了,本来正道同仁齐心协力共赴魔域斩妖除魔,而他却偏偏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到大悲寺夺宝,已然让他愧疚不安。别人若是大打出手,丝毫不留情面地要将想这个不速之客擒住甚至击杀,他还能硬着头皮全力以赴,夺取梵音菩提,可现如今人家却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来夺宝而不出手阻拦,他顿时面红耳赤,再也无法不管不顾伤天害理地夺宝了。心想今夜还是算了,日后再找机会吧。
退意既生,楚逸飞一咬牙,急忙挥剑抢攻几招,待得守护法阵被暂时压制,身形立即暴退而去,好在那法阵所激发出的卍字真言倒是不曾远追而来。
然而就在此时,楚逸飞的身形却突然一僵,只觉得一股无形大力将他的身形牢牢锁住,竟是举步维艰起来,随即夜空中响起了一个苍老而响亮的声音:“楚施主,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