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路238号是一栋两层两间砖木结构楼房,左边带个厨房加小院,右边是一望无际的荷塘。好一幅“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莲湖路因此得名。这里位于城郊东头,环境幽雅,空气新鲜,诗情画意,是一处休闲养心的好场地,也是一处柳暗花明的绝妙所在。
舒金花临阳台而立,蓬蓬清风扬起她的秀发,像长长的马鬃在拂动。“喂,我到啦,下来开门呀!”牛成停车止步,飘飘忽忽的声音,几分激动,几分颤抖。她探出半个头翘首弄姿,庞大的快乐如同解冻的冰河,涓涓流动,作了个飞吻状,飞奔而下,将他迎进底层。
牛成环顾陈旧的院落,地板破损,墙壁穿孔,厨房檐檩腐朽得惨不忍观,与她平常的服饰和消费,可谓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疑惑道:“这是你房子?”
“我会住这样的茅屋破舍,你也太小看人了吧!”舒金花有点错愕,嘟噜着解释,“我亲戚一家长年在外做生意,房子租给别人打豆腐。那家伙两个月没交房租了,我把他赶了出去,宁愿空着。”
双双拾级而上,来到二楼。室内没有任何装饰,两把半新半旧的仿皮沙发,一台老掉牙的17吋TCL彩电,和几件简单的家俬,不过收拾得倒是干净整洁,房里两束百合花热情奔放,香气扑鼻。再看墙上新贴的一幅写意画,造型夸张,线条分明,虽然名不见经传,却给人一种妖冶的美感。男人体魄壮硕,女人柔情似水,他们默默地凝视着,欣赏着,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神态举止无不让人遐想万千,热血燥动。牛成感叹道:“太有创意了,太有创意了,真是鬼斧神工,摄人魂魄!”
“不就是一幅画吗,用得着垂涎三尺?我还没吃早餐呢,过来我们一起分享。”舒金花拢紧亚麻色长发,魅力四射地拉起他的手。但看她一袭棕色短裙,恰到好处裹住浑圆的身体,露而不俗。太有意境,真会渲染,牛成醉了三分。
桌凳俱全,舒金花端出早已备好的美味佳肴,拿出一瓶红酒。从前牛成在外面滴酒不尝,一怕失态,二怕误事,三怕不安全,此时此刻若谦谦君子,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不算男人了。只有两个人的筵席,客套不起来,两杯酒下肚,牛成白皙的脸面像熟透了的盘海。他感到体内不安份,平时半斤白酒也能扛住,今天咋回事?身体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怂恿,在鼓噪,魂不附体。过去一直引以自豪的稳重和理智哪去了?不堪一击,全线崩溃!是酒性乱心,还是酒里下了药物?红酒波光潋滟,伊人顾盼生辉。牛成端起高脚酒杯,一饮而尽,兴奋得立了起来,“花,今天的酒喝得实在高兴,可身子挺不住哦。”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煎熬难受,我可等得花儿快要谢啦。”舒金花六分醉意,四分得意,大脑不受约束,右手伸过来,推波助澜,引人入胜。同是一片蓝天,同是一方沃土,刀耕火种,驾者轻车熟路,所向披靡,乘者扬鞭催马,酣畅淋漓。
空调慷概地吹着,给人一种透彻骨髓的舒爽,牛成从仙境中醒来,眼前一片昏暗,这房子不中看却很密封,窗帘放下后自造的黑天昏地确有些昼夜不分,拉亮灯才知道不到两点。他推了下沉睡的伴侣,人是醒了,迷糊中却把他搂得更紧,呢呢喃喃,哼哼唧唧。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浩淼的太空返回地面,“阴阳调和,万物皆宁;男耕女织,怡然自得,我要的就是这种日子。”
“妙年剩女,相得益彰;天地之缘,乾坤之合。我算是给你雪中送炭啦?”牛才意犹未尽,润物无声地感染着。
舒金花醒过神来,身心如云空里欢畅的鸟儿。这个思维敏捷的女人,立刻反唇相讥,“妈妈的,你给我雪中送炭,我不是给你锦上添花了么?礼尚往来,互惠互利,这有什么不公平的?”
牛成讪讪地笑,“你就不怕你老公?”
舒金花坐起身子,一脸严肃地说:“怕他干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长期养着别的女人,我就不能有相好的?”
牛成起床喝了杯茶,感觉如同结肠的人突然疏通,浑身舒服极了,“你秀外慧中,像蒙娜丽莎,那么美丽,那么优秀,他还不满足,还要找别的女人?”
“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山望着哪山高,何况缠着他的女孩是个本科生,风华正茂,未婚先孕。”舒金花没有半点危机感,这个底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有的,需要足够的勇气、才能、智慧。她是一个做起事来比男人更有主张,更有韧性,更有胆识的女人,决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刚才的表白或许只是一面之词,她老公之所以离开,与她的锋芒强势绝对有关。牛成刚干完鸡鸣狗盗的勾当,倒过来愤愤不平,“春来无处不花红,世上美女爱不尽,没有道德底线怎么行呢!”舒金花靠在床背上,面无表情,“还有什么说的,离就离呗,我也是财会系毕业的大学生,谁怕谁?只要把房子给我,分一半财产就行了。”
舒金花的老公叫尹铁民,广东人,建筑学院本科生,毕业第二年便担任建委副主任,后来停薪留职自己做工程,凭着良好的人际关系,科班出生的过硬家底,几年下来便积累了数百万家产。舒金花大专毕业后分配在财政局二级单位,当年就钓了只金龟,船到码头车到站,飞翔的翅臂实现了人生的既定目标,再没有什么好折腾了,先是喜结连理,后来妇随夫转跟着做工程。尹铁民由于得罪了地方要员,加之工程款难收,去年移居广州,改作贸易,两人长期分居,婚姻提前进入七年之痒。鱼怕离水,草怕见霜,女人最恨负心汉。舒金花刚刚扬起的帆就搁浅在河滩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进退维谷,孤芳自赏,一朵鲜花悄无声息地凋谢了。
舒金花别开话题,咯咯地笑,“男人混得好头发向后倒,女人混得好衣服穿得少。现在什么年代了,还骑着那破单车,除了铃子不响什么都响,为何那么不会赚钱?”
牛成五指顺势叉了把水草般的鬒发,果然朝左边有条不紊地倾着。小时候前辈教导,早晨扫地时扫帚不能朝外扫,那样会把财扫走,要由大门口朝里逐步逐步才能聚财,事业兴旺。看来头发的方位也是一码事,往后倒财富自然被后代接收,两边倒肥水流进了外人田,岂不是一场空?明白了这个道理,牛成豁然开朗,“原以为有了两个孩子永无出头之日,只有还不完的债,看来是自己无知,自己无能啊!”
“你不讲究,我还讲究呢,等下我绝对会把那破自行车扔掉!”
“妖孽,扔掉了我不回去,就这样天天陪你混厮?”
舒金花眨了下眼,片刻有了主见,“我干脆把那辆摩托车给你,只是旧了点,很容易学,你练两个小时就会骑啦。”
牛成喜不自胜,“多少钱?我要等卖棉花了才拿有票子。”
“人都被你俘获了,还论这旧车子,钱你的头!”舒金花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不过,你要放聪明点,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是我的车,最好把外壳换点东西。”
“我虽然第一次失贞,待人处事的基本知识还是懂的,怎么会连累你呢?”牛成敬佩她细心周到。
“别耍嘴皮子啦,你这样混下去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得想办法呀,烦死我了。”舒金花偎依在他身边,眼睑微翕,像陶醉于梦中,像闭目养神,更像身心疲倦。这个妖艳的女人实在妖得迷人,妖得可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这样帮衬倒不如让我掌握一技之长,有条门路才是长久之计。”牛成说完静候佳音。舒金花睁开眼皮,轻轻地点了下头又迷糊起来。突如其来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婚外情,既荒谬又惆怅,牛成措手不及,人生太漫长了,许多事领悟和预测不到。他权衡利弊,心底接纳了她,感激于她。
立秋有些天了,中稻扬花进米,谷粒儿饱满得要撑破肚皮,菜园里的柑橘枣子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红薯默默孕育着,不知不觉将地皮顶了起来。只有湖里莲花像发育迟钝的孩子,八月下旬了仍开得很欢,红的骄艳,紫的烂漫,白的纯洁,黄的耀眼,株株亭亭玉立,朵朵妩媚动人,芙蓉国里争奇斗妍,荒野之中尽显魅力。
舒金花同荷花一样,华丽悠闲,迎风招展,黑色长袜套牛仔短裤,青春活力,黄尖领衫衬托出娇艳的皮肤,美得自然,美得成熟,美得大气。牛成下了摩托车,陪她徜徉在和风习习的莲湖畔,尽情呼吸凉爽的新鲜空气。舒金花狐疑地盯着他的脚,“腿上长了疱,怎么迈不开步?”
“还好意思问,被你害苦啦。”牛成仿佛跟女人坠胎般难受,立住一拐一拐的脚,提起长裤筒——两个涂满红药水的膝盖丑陋狰狞,触目惊心。他低下头细看,“好疼咧,破皮后老是渗水,昨晚才揞了点药。”
舒金花瞠目结舌,弯腰端详,“怎么回事,难怪这么远一点点也要骑摩托车?”
牛成沉浸在过去的景致里,“前天地板上只垫了张席子,不才提出席梦思舒服一些,你说就这样正好,从来没有的感觉。我只顾身子舒服,哪里想到欢娱之后,膝盖皮开肉绽,那么难受,真是一时痛快,十天难挨。”
“你自己贪得无厌,精耕细作,连小命恨不能搭进去,倒是怪别人?”舒金花脸上努力回想的表情结束后,羞答答地扶他坐下,从包里找出纸巾,“先坐下歇一会。嗨!你看右膝盖真的结疤了,以后成了跛子如何讲得出口?”
“昨天有人笑我走路怎么像瘸子,我说骑摩托车不小心摔跤了。”牛成撩起衣襟,“身上还有别的伤呢,臂膀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你自己看。”
“打是亲骂是爱,我痛快起来只有咬你才能表达噻!呵呵,这里果真紫了两块,不用心还看不出来。”舒金花光滑的手抚来抚去,两双情爱的眼睛胶在了一起,“良禽择木也讲究缘份,我俩素不相识竟然走到这个程度,是不是上天的安排?”牛成自愧弗如,在她的光环中显得那么潦倒,那么怯懦,那么无能。他揽过她由衷地说,“结交须胜我,似我不如无。花,我沾了你的光,高攀了你呀。”
“那就沾久一点呗,感情上的事哪有这些讲究,都想找比自己优秀的人做朋友做夫妻,实际上也是一种势利,到头来总有一人会失望。”舒金花沉思道,“我不喜欢同心高气傲,指手划脚的男人在一起,那样我会有压力;也不喜欢与奴颜婢膝,唯唯诺诺的人为伍,因为那种人只适合作佣人。你心里有数就是了,说出来败味。”
碧空如洗,巳时的太阳逐渐有了力道。远远望去,城郊的房舍尽是些后窗户、后院子、后巷堂,参差错落,横七竖八,东拼西凑,像刚刚进入中局的象棋盘,欠规划,欠形象,欠色彩,欠气派,毫无莲湖灵秀之美。
飞鸟点缀着浩淼的天空,荷叶改变了水塘的荒凉。牛成、舒金花如闲云野鹤,漫步在杂草夹道的小路上。“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以诚相见心诚相待,让我们永远从此是朋友……”恬静的湖畔竟然飘起动听的歌声,虽然有些走腔跑调,却是那么的激昂宏亮,仿佛有个男孩掩藏在荷叶底下引吭高歌。
牛成趑趄缓行,随舒金花走向莲湖深处。一片大如磨盘的荷叶伸出半个脑袋,大有向小路并肩靠拢的野心。她怀着十二分好奇心观察道,“两三个星期没下雨,这荷叶中间哪来的一汪请水?”牛成没有这方面知识,信口开河,“这不是雨水,而是露水。”舒金花大惑不解,“天干无露水,老来无人情,哪有这么多露水,别的荷叶里为何没有?”牛成用心观察,其它的荷叶里面果然像棉花球擦过,点水不剩。
“这就怪了,难道莲杆能吸收水分上来?要真是叶片渗出的汁液那可是最香最天然的饮料。”舒金花手伸过去,哪知道荷叶一歪,窝心头的水变成无数颗珍珠,滑落出去。
得不到王母娘娘的圣水,她用力一掐,荷叶整个儿到了手中。舒金花顿即有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感觉,喜滋滋地将荷叶折成一顶尖角冒戴于头上,雄赳赳,气昂昂,两脚原地踏步,双手甩得生欢,“我是湖上赤卫队。”牛成忽然灵感丛生,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子,“农村里不是有露水夫妻的说法吗?你看这珠高大如伞的荷叶是老公,刚才那片水汪汪的是老婆,恩爱夫妻呢,只要和风拂动,它们就能够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却被你无端地拆散。”
“就你会奇思妙想,早点说明我不破坏它们的好事啵。”舒金花取下头上的荷叶抛至原处,那对露水夫妻还能再续情缘?两人内心一怔,沮丧的目光赶紧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