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单间里,唐魁抱着刚睡醒的婴儿,如同战地指挥官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新构筑的工事——肉嘟嘟的脸,宽阔的额颅,稀疏的眉毛,眼睛贼一般四处张望。唐魁看着看着严肃的表情舒展开来,“龟儿子,这下可圆了老子的梦,称心如意,乐死我了!”
舒银花坐于床头,像个狩猎者,细心地观察着丈夫的一静一动,他笑了,她也笑了,“你看他的额头和眉毛最像你,还有那撮瓢耳朵,简直是你蜕下的壳!”
唐魁在儿子粉嫩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有其父必有其子,基因遗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舒银花嘚瑟起来,“疑心生暗鬼,还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吧?要不要去做亲子鉴定?”
一年来,唐魁化悲痛为力量,终于取得丰硕成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有错在先,既往不咎,我这辈子死无遗憾啦!”话未说完,手机响起,他瞅了眼来电显示,将孩子递给老婆,牛成的声音飘了过来,“唐老板,恭贺喜得贵子!”
唐魁喜出望外,贺礼照单全收,“同喜同庆,兄弟,沾你的光啊,观音送子大恩大德,你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你和笑兰献计献策,我唐魁还在求天天不应,拜地地不灵呢。”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咱俩兄弟分什么彼此,应该的,应该的!”牛成虚伪的喜悦生动传神,融入真情后,比唐魁的亲身感受还要逼真得多,自然得多。
唐魁对着天花板感恩戴德,大奏凯歌,“那是那是,我同银花商量好了,孩子干爹你做定了,到时候请你上座……”
儿子的生世之迷已经明朗,舒银花见两个男人称兄道弟,莫逆之交,自个那颗压着石头的心终于轻松下来。
太阳越过树梢,射出万丈光芒,舒母骑着电动车,十分流畅地滑到大门口,将买来的蔬菜、水果、饮料,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厨房里搬,见大女儿头发未梳脸未洗,手里拿一把梳子,摊手软脚坐在沙发上。老人家知道她刚起床,停下来问道:“今天精神还好啦,我煲了人参炖鸡汤,你洗刷了我端出来。”
“人好啊,肚子不饿,等会儿同他一起吃早餐。”舒金花虽然睡觉睡到自然醒,却哈欠连连,熊猫眼疲惫不堪。
舒母告诉她,“今天和明天的菜都买好了,放在冰箱里,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做,要不然去酒店,或者叫外卖。这阵子我要过去服侍月母子,两边兼顾,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整天嗜睡,经常活动一下,外面走动精神好得多。看起来和银花怀这个男孩一样,你不能马虎呢!”
“知道啦。”舒金花有些烦恼,但不得不征求母亲的意见,“那边工地重新开工了,我干脆找人把唐魁换回来,免得他一心挂几头,事件都办不好。”
舒母埋怨起来,“这个窝烂货不知怎么在搞,没有儿子想得发疯,现在如愿以偿却不见怎么开心,一个星期三夜不在家里睡,工地上有那么忙?在医院生产的那天,两千多块钱拿不出来,打了几个电话要那个包工头解决的,怎么回事?”
“牛成回去的那天,唐魁在我手上拿了五万元过去做开头费,这才多久,买材料用得那么干净?”舒金花见牛成备好早餐,走了过来,商量着告诉他。
“天高皇帝远,他像个独立王国,谁知道怎么在搞?”舒母迫不及待地接过话。牛成由厨房而出,三人目目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舒母安排好大女儿,来到小女儿家,舒银花正忙得不亦乐乎,“妈,快给我拿一个尿不湿,臭小子今天拉的次数多。”
“来,外婆抱。”舒母接过孩子擦洗屁股,若有所思“哎哟,要是你姐也怀上个长把儿的,真算完美无缺了。”
舒银花安慰着母亲,“第一胎男孩女孩无所谓,像母鸡生蛋一样,既然开了头,还愁没有下一个。当然喽,先生男孩子心里更踏实,更高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个都一样!”
“我也是怎样想。你们还没有给孩子起学名?”
“昨晚唐魁想了很久,叫他——‘唐淡’。”
“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怎么啦,不好?”
“我也说不出子丑寅卯,什么原因,只知道民间个故事叫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那些字怎么写不太清楚,但口音差不多,凭感觉不怎么顺耳动听。”
“我也没完全搞清楚,究竟是叫唐蛋,还是叫唐谈、唐糖,只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赶明儿问一问姐和牛成,看到底用哪个字好。”
舒母不屑一顾,“自己生个孩子,起名字还要问别人?”
“我没读什么书,唐魁虽然上了个初中,同样云里雾里,你以为他蛮清楚?”正说时孩子闭上双眼瞎哭起来,舒母抖动着疼爱有加,“毛毛肚子饿了,讨食啦?”舒银花撩了下衣襟,转身去冲牛奶。舒母责怪,“母乳最好,你这么结实的身体,还冲什么牛奶?人家都说喂牛奶的孩子没有吃人奶的孩子乖。”
“全是瞎扯,那么多科学家,高干子女吃牛奶长大的同样聪明!我奶水虽然充足,让他啃上两年只剩下两刀皮,这身子哪还有看相?”
舒母的思想慢慢转变了,“你要保持体型,就让他吃牛奶,不过一年要几千上万元的奶粉钱。”舒银花不足挂齿,“钱就钱嘛,我们做工程又不是没有钱,女人的身子不中看还有什么用,谁都瞧不起!”舒母蔑视着,“你自己说自己富裕,早晨金花告诉我,前几天才给唐魁五万元,那些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了,生个孩子还要包工头垫钱,他在外面不会有其他女人吧?”
舒银花咧嘴一笑,“天上下雨出星星,怀疑他抹牌赌博还有点像,找女人绝对不可能。之前,他经常几个星期不碰我,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他清正廉洁?”舒母无可奈何,“你俩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怎么知道,自己把他盯紧一点。”
舒银花:“行,晚上他回来了我问一下,那些钱作什么用了。”
杂货店里间灯光幽暗,唐魁坐于老虎机前,一边消受盒饭,一边与外卖送餐女调情。接连多次接触,他居然对这个吊梢眉、斗鸡眼、蒜头鼻,仅有几分青春的妇人产生了好感。虽然她的长相、身材、姿色比舒银花差多了,但她的张扬、热情、眉来眼去是老婆那里无法获取的,逆反心理,加之久久压抑的情感,此时找到了突破口。两人禁不住搂搂抱抱,亲吻探索,唐魁有了冲动,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害怕得一下子蔫了。他狼狈不堪,气喘吁吁松开手,掏出一张五十元抄票,罕见的大方道:“拿去走吧,我手下的人马上过来。”
仇小柱看得真真切切,见女人羞羞答答出了里间,他善解人意道:“老板要泡妞,我给你找个靓一点的。”唐魁嗨嗨干笑,“这么长时间熬过去了,现在已经生完孩子,马上就可以恢复使用啦。”
仇小柱跟随唐魁多年,仍然不知其暗疾,他将饮料、水果、香烟放置桌面,不识时务地找乐子,“如今流行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老板大可不必介意。”
唐魁充耳不闻,抓起一把角钢子计算如何下赌注。
“叮噹噹,叮噹噹”老虎机唱着一成不变的乐曲,两人坐在塑料凳上,全神贯注荧光屏上旋转的箭头,这早已成为他俩共同兴趣。当官的日子已经没有,发财的机会还在后头,唐魁把工作之余的精力全花在赌博上,既是敛财的一种手段,也打发了时光,谁没个业余爱好呢?美妙的音乐戛然而止,箭头定位在西瓜上,唐魁恼怒地拍了下老虎机台面,骂道:“完啦!今晚两千元又输光了。”
仇小柱奉劝他,“久恋必苦,久睹必输,昨晚也输了三四千,这阵子关公走麦城,手气不好要歇一歇。”
“大菩萨已经三天没现面,我算准今晚一定会出来,那可是一百倍呀。”唐魁撞了南墙不回头,哪里听得进高参的意见,抬头吆喝,“拿币来!”
年近五十,萝卜一般白白胖胖的店主,端着两盒游戏币,乐颠颠地赶了过来,谄媚地盯着唐魁,“老板,要多少?”
“全放在这里!”唐魁财大气粗右手一指,然后搜出五张百元大钞置于游戏币上。仇小柱气鼓鼓地说:“我们唐总一次拿这么多,送几十个呀,听说人家放老虎机在你这里每百个也有送。”唐魁嘟噜道:“这老板真是个人精,太小气了,在别处玩都是按百分之五送,他才百分之二,得了利还吞本,专黑我们!”
“全是传言,庄家只能丁是丁卯是卯,那有这么便利的事。”店主收了钱过意不去,只好抓来半把钢币,皮笑肉不笑地说:“老板嘞,我这行也是本小利微,玩的人少啊。”唐魁冷眼相瞅,叽咕道:“你是阎王菩萨吃萝卜——鬼扯!把我们当二百五,还有什么比摆老虎机利润大?人心不足蛇吞象,百分之六十的利润还不赚钱,我在这里输的钱少啦,几万元有吧?你卖烟卖酒卖糖都是遮人耳目,聋子的耳朵做摆设,光我养活你足足有余!”
“叮噹噹,叮噹噹”老虎机动听的旋律又欢快地唱了起来。一名酒店保安进来扫了眼,问道:“还有一台老虎机呢?”店老板见是熟客,毫不在意,边往外走边回应:“这两天风声蛮紧,我让人拿走了。”
保安中等身材,年近三十,一副冷漠面孔,他挪过啤酒箱挨着唐魁开始下注。保安似乎懂些门道,是个行家,不像唐魁猛冲猛闯,二十三十大数量投币。他一次只投一个两个,最多五个,而他押的目标与唐魁截然相反。玩老虎机说白了纯粹是赌,因为它的设置很简单,大菩萨、小菩萨还有十来种水果或动物,押中了大菩萨翻一百倍,小菩萨翻五十倍,其它翻几倍至三十倍不等,全靠运气。这就像湖中拦鱼的八卦阵一样,明明是个死胡同,偏偏有些懵头懵脑的二百五喜欢往里钻,甚至输得倾家荡产,仍不肯收手,整天在白日梦里研究。
两根烟的功夫,唐魁五百多个币又输掉了三百多,每投一枚币,每一份希望都像扑打在船头的浪花,被击得七零八碎,无影无踪。那保安心安理得一个两个地投,三个五个地钓,不一会儿赢了两大把,他把所赢的虚拟货币在店主手上换了八十元人民币。店主厌恶地瞟了一眼,无可奈何,平时让他赢二三十元要其走人的,可他今晚赢疯了心,留下几个币欢天喜地继续去钓,果然下注又中了。
唐魁气急败坏,慢慢变得聪明起来,跟着他押,这次押中了芒果,老虎机哗啦啦吐出一长串白花花的钢角子,两人分享胜利果实时却产生了分歧。保安称投了两个币,唐魁只承认一个,押中了芒果翻十倍,那十元钱是小,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面子更重要,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仇小柱被陈工驱逐后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月后又被唐魁召到了身边,他自然肝胆相照,护主心切,“明明你只押了一个币,撒什么赖喽!”
保安向来是个不服输的人,血管里流淌着桀骜不驯的基因,他的父亲心狠手辣打架置人于死,被判十八年徒刑,至今还在狱中。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也不是好惹的,霍地立起,杀气腾腾,“你瞎了狗眼,我投了两个你没看见?再胡说八道我一拳擂死你!”
仇小柱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自己带着十多个兄弟,此时同老板在一起,还怕个小小的保安?他头也不抬地说:“呵呵,逗着玩有什么意思?”
“开始说投了两次,每次一个;没屙尿的功夫又变成了一次,总共两个,自相矛盾,这话谁相信?”唐魁一脸鄙夷。当时保安投的虚拟币究竟是一枚还是两枚,是一次还是两次,这事真有点说不清楚。俗话讲强者为王,唐魁不管不顾点了十个中彩的游戏币放置一边,其余的两大把全部搂进小纸盒里,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