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母神侃起来可谓半斤对八两,“我姐听别人吹捧他,如何如何好,有车有房有公司,原来是个有其名无其实的空瘪三?”
“哟,空的空的,全部是空架子!老话说养儿对平民,养女嫁豪门,你姐可得把眼睛睁开些,千万别上那些骗子的当!如今的人有了一芝麻大的本事,吹起来地球都是他的,这些话听得?”大娘开诚布公,一心不想圆裘万的黄粱美梦。
天断黑了舒母才回到家里,舒金花、唐怡、舒晟已开始吃饭。老人拖过一把桃心靠背椅坐下,拉着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要在外面交朋友我不反对,但要认一认人,那姓裘的这种货色同他缠什么?你不觉得难堪,我还觉得丢人哩!”
舒金花暗中惊奇,不服气地回道:“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业务上有往来,这也不行?”
“他是做广告的,你是做工程的,你有什么要他广,有什么要他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家是盯着你的钱呢!跟你说,要是把他带进门,我和晟晟一生都不得安宁。他那儿子强爹胜祖,长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差杀人放火抢银行了的,已经出去一年多没回来,听说在外地坐牢。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你,你自己去问一问,访一访!”
舒金花喷饭而笑,“为人不见面,见面去一半。妈,看来您比我清楚得多,他的确没有什么实力,人品也不怎么好,原来都是听别人只言片语,一鳞半爪,自己不接触,不实地考察怎么知道方是真的,药是假的?”
“人家说鸡窝调鸡窝,调去调来差不多,你总不能越调越差呀,那家伙人长得不怎么样,皮肤也显老,更没有钱,哪一点比牛成强?你没占半点便宜!”舒母正颜厉色警告,“嫁人须胜己,似我不如无。他那个皮包公司专门唱空城计,房子旧的,车子烂的,品行臭名昭著,乡下像样的堂客都看他不上,你快点同他一刀两断!”
“妈,牛成是有很多方面比别的男人优秀,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晟晟,现在不是我嫌他穷,也不是我不爱他,是他有家室,迫不得已而为之,您怎么老是纠缠不清,弄不明白呢?”
“我清楚得很,你重新找人我不反对,那家伙绝对不行!”
“上车时我已经给姓裘的阐明了观点,再不会往来了。”舒金花幡然醒悟,脸红心跳。
舒晟给奶奶盛来饭递上筷子,舒母心情好了许多,边吃边问:“你又跟牛成闹别扭啦?”
舒金花放下筷碗,脸也沉了下去,“他要回去盖楼房,我不赞成,在城里买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几好,要不了多少钱,离开那个偏乡穷壤的环境,好歹也算是个进步,他总是听不进去,我确实有点恼火,几天没理他!”
“他自己的事他们自己掏钱,任由他算了,两个人较什么劲呢?闹里有钱,静处安身,住高楼大厦蛮好?上下左右,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哪有农村人亲切和睦,古道热肠!再说笑兰是种田的,泥人还有个土性,她有她的想法,也就自有她的安排。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近则怨,远则亲,牙齿与舌头还有碰撞的时间,以后真要闹僵了呢?不要管多了,随他们去。”舒母见女儿不固执了,用观音菩萨的腔调语重心长地说:“城里政策不厚道,将来都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乡下还有个生二胎的机会;她两个儿子说不准那些想法是正确的,依他们算了。”
“妈,这只是个引子,许多大事他只听兰姐的,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一夫二妻两头吊着,终究不是个办法,我同他还是要分手的。”舒金花深深的吁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黑夜出神。
舒母扒动碗里光鲜的米饭,再也吃不下去,忧心忡忡,闭目假寐,“你们这情况,是一件棘手的事,忍气吞声的时间多着呢。终究会穿帮的,笑兰那边条件那么差,自己带两个孩子,吃喝拉撒,累死累活,男人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是家不成家,她心里不痛苦?牛成夹在两个女人之间还比得上以前,还有好日子过?你让他呕气,笑兰那头更不好受!”
舒金花想到自己的孤苦,想到女儿的身世,罗愁绮恨一起涌上心头,“把我甩在半路上,他活该万死,罪有应得!”
“天下的事尽不得人意,人间的事又合得了天意?铜壶不漏水不滴,你们是两厢情愿的结果,难不成——牛不喝水强按头?说昧良心的话有什么意思,归罪于一人有何作用?凡事都讲个理字,道有道理,数有数理,命有命理,这些年你自己的运脚不清楚?”舒母坐在木椅上安若磐石,目光呆滞,仿佛水穷山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们要是没耐心,别人操白头发也冇用处。树老枝叶稀,人老把头低,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再不说进也不说出,听天由命。你自己看着办,各人圆各人的梦。”
舒金花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思来想去,矛盾一下子缓解了许多。舒母见她心悦诚服,于是又拣起话题,“难怪这几天没来吃饭,昨晚看到他站在前面路上,可能有点怕你,站了一会就走了。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在想,哪里方便出去挽留他。”
舒金花终于忍不住了,眉毛一扬,“他来过?”
“是啊,银花说小方学习每晚十一点多才回来,这几天他老婆经常在宿舍转,花枝招展,也不像个善类,以前可是很少在宿舍住宿呀。你是老板你有钱,人家年龄小得多,她有她的优势。听说他俩是一个村庄的,从前在一起教书。如今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当不当官,都喜欢年轻好看的女人,哪有一个好家伙!”多年的阅历和现实的社会生活告诉舒母,男人好色如同花开花落,草木枯荣,已属自然现象,不可逆转,老人家又多了个思想包袱。
“他要怎样就怎样,我懒得管了。”舒金花明白母亲的意思,口里回答极为轻松,内心怨怼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烦躁却在一点点地发酵膨胀。她曾经听牛成讲过他和龚宫在学校的事,知道他俩不会有戏,凭着自身的条件和强势,牛成不可能和别的女人苟合。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彼此心心相印水乳交融,但就是这两个感情至深的人,中间却横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好,不能白头偕老;离,不忍心天各一方。
这些年舒金花曾几次想走出这个误区,由别的男人取代他,也曾暗里接触过异性。她把目标锁定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因为这个群体的男人成熟稳重,责任心强,质量好,有事业,有经济基础。可寻寻觅觅她发现又帅又温柔,有内涵又有钱,各方面都出色的男人早已成为别人的老公;腰缠万贯,出手阔绰的真王老五几乎灭迹,打肿脸充胖子,坑蒙拐骗的假王老五倒是形形色色,不计其数。
舒金花情场屡遭挫折,只好把条件降低一些,不要求经济上门当户对,那样遴选的对象就多了,商界的、官场的、俊美的、离异的、未婚的、林林总总良莠不齐。顺眼的聊不来,聊得来的品性不好,品性好的年龄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牛成默契贴合,心心相印。或许是有了舒晟的缘故,如今他已像血液中的胆固醇,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想到女儿这个来之不易的血脉,她只好听天由命,得过且过。天啦!自己事业有成,要房有房,要车有车,情感上为何一波三折?舒金花回到卧室,坐立不安,她知道牛成深爱着自己,自己也渴望着他,既然难舍难分憋几天气了,还斗什么呢?那不是自己同自己过不去?想到这里,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一头钻进小车。
宿舍客厅里,唐魁的哑巴儿子和小方的女儿在打弹珠,蹦来蹦去,叮咚嘭咚,一会儿滚到墙角,一会儿钻到桌子底下。龚宫抱了一堆衣服坐在沙发上,一边叠折一边对小孩说:“你们去房里玩,不要影响大人看电视。”
客厅里只剩下三人,牛成见夏师傅专心致志看电视,自己接过话茬,“小方又去上电大了?”
“是啊,才开头呢,两年时间够他受的。”龚宫心不在焉地说着,不经意地同牛成的目光碰了下,就像两个山头的两颗树,遥遥相对,彼此之间既熟悉又陌生。
一般来说,往日有过恋情却未能成为伉俪的人再度重聚,那怕时隔十年也避免不了尴尬,冷场了怕对方不痛快,过份热情又担心对方误会,所以他们大多数不愿单独聚首。但工作和生活时常常免不了要走到一起,那就完全靠自控力和心灵感悟,有人在场无人在场一个样,再不能递眼神,使暗语,做手势,既要面子上过得去,又尽量不触及往事。牛成游刃有余,若无其事地说:“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你们现在没吵架了吧?”
“还吵什么呢,他实在不允许我到酒店做,我只能听他的,辞了工另外找份别的工作喽。”龚宫像扎花机上的皮带轮,没了办法只好面无表情一圈一圈被动地跟着他的话题转。
夏师傅有了插话的机会,孩子般的笑着说:“本来就是嘛,年轻轻的陪别人喝酒,陪别人唱歌,换作哪个男人都不舒服。我同小方好才给你说实话,过去讲:白天心里装着家庭,晚上心里装着丈夫的女人才是好女人,可是现在呢,打着灯笼火把也难寻到这样的贤妻良母,如今世风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个女人从单纯到复杂,从幼稚到成熟往往只需要几秒钟,就像一层薄薄的膜被捅穿,那么轻而易举!龚宫不再是肤浅的小女孩,肌肉弹性张力的衰退,换来了头脑的理性和成熟,她一俟夏师傅说完立马接过话茬,语气大相径庭,仿佛多食了胡椒粉一样,口口呛人,“公关等于陪喝酒,等于陪唱歌?少见多怪!陪喝酒怎么啦,陪唱歌怎么啦?又不等于陪着上床,你们男人个个鸡肠鼠肚,心比针眼还窄。跟你说,女人结婚就懂事了,友情爱情分得明明白白的,比如帮你叠一件衣服,那是交情友情算帮忙,给老公做饭洗衣服是爱情夫妻情,那是尽义务!你自个弄明白吗?”
夏师傅无辜地当了炮灰,没头没脑地和稀泥,“那是那是,我说不过你。”
牛成感到此番话有备而来,再不便提及情感二字,可绕去绕来还是扯到了过去的事,“这两年你澳大利亚的姑妈还经常来信吗?”
龚宫忙忙碌碌,面无表情,“早逝世啦,前年我寄去一封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后来再没有联系了。”
牛成抚今追昔,深有感悟,“转眼过去几年,真是一位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人哦。”
“这些陈坛旧事还记得?无怪认识你的人都夸你记性好,是个天才,我几乎全忘掉了。”龚宫夹枪带棒,嘴角一撇,似乎在删除那些难堪浮躁的细节。她说完话抱起衣服,拿着衣架进房间去了。
牛成还沉浸在往事中,手机来短信了,打开一看舒金花的留言赫然在目:做楼房的钱准备好了,我在外面等你。牛成赶紧换了衣服,穿上皮鞋,周周正正,下楼而去。
保时捷依然停在浓密的树影下,牛成拉开车门时舒金花正在通电话,她故意把嗓门扯得很大,“唐魁,你和银花还在外面?这样啊,颐富山庄所有工程已经全部结束,明天你把小方和炊事员的工资一五一十结算清楚,让他们回去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有工程了再通知他们。工地上剩下的一点事让夏师傅多呆几天,银花做饭就行了。对,就这样决定!”
牛成见她挂了机,问道:“下一个工地还要等多久?”
舒金花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斗了几天气,这个人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丝毫看不出异样,虽然徒劳无益,自个心里倒是谈定了许多,“这事没有一定的,或许两三个月,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前天同心花园要修路,总共才五六十万元,有什么赚头,工程量太小了没意思!”
牛成无形中变得沮丧,“同船过渡,三百年所修,这几个人再难相聚啦。”
“花花公子,旧情难舍,感慨良深啊。”舒金花嘴角和眼神有了精彩的表情,话里有话地说:“你不是要回去做房子吗,现在没事干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人?一家一家的像吃大锅饭,我这里又不是收容所。”牛成似懂非懂,谈笑中车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