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会后,许佰强与吴凤双回到家中,许宅已经翻盖一新,护梁也建得很气派。许佰强穿西装打领结,上面还扎着荣誉勋章,一进屋就喊道:“妈,我们回来了!”
乌叶咳了两声,拄着拐杖走出来,有气无力地说道:“阿强啊,你欠凤双的婚礼再不赶紧办呐,我恐怕就看不到咯!”
许佰强赶紧跑过去扶住乌叶,心疼地安慰道:“妈,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中秋节快到了,我跟凤双的婚礼就选在下个月中秋节吧!”
乌叶点点头:“好好好,儿子终于要办婚礼了!”
许佰强扶着乌叶往屋内走:“妈,你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千万不要再为我操心了!”十多年来,事业越做越大,对母亲的一片孝心也越来越深。
从乌叶的房间出来后,许佰强跟吴凤双说:“我准备去一趟香港,邀请一些老朋友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吴凤双微微笑:“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飞往香港的飞机上,许佰强望着窗外的白云,思念着一个人,一段深深、长长、厚重的情感。曾经亲密的朋友,叫人怎能忘怀?
一下飞机,许佰强首先来到庄铭波家,管家带他进去,老先生已经退休了。
“庄老板您好!”许佰强一看到庄铭波,赶紧走上前去与他握手。
“佰强啊!你终于回来啦!”庄铭波已经满头白发苍苍,行动也大不如从前了,笑声却依然如此爽朗。
“嗯!”许佰强点点头,热泪盈眶道:“庄老板,让您久等了!”
庄铭波拍着许佰强的手背说:“不久不久,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许佰强惭愧的低下头去,说道:“当年多亏了庄老板的支持和鼓励,否则我也不会有今天。”
庄铭波笑着说:“孩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龙华制衣厂董事长办公室内,邱天生热情招待许佰强。
邱天生笑道:“后生可畏啊!思蒂公司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已经发展成晋江第一大品牌企业了!”
许佰强谦虚地说:“说来还得感谢邱老板!当年要不是你帮我介绍联兴发的陈老板,我也没有创业的第一桶金啊!”
邱天生说道:“诶!佰强你太谦虚了,哈哈!对了!你看看我这块奖杯怎么样?”
许佰强看到邱天生桌上摆着的一块奖杯,上面写着“香港第八届企业家书法大赛一等奖”。
许佰强一脸惊喜,拍手称赞道:“厉害啊邱老板!这个月中秋节我要办婚礼,邱老板可否帮我题几个字?”
邱天生得意地说道:“没问题!”
邱天生说着,在办公桌上铺开一张八尺大的宣纸,提笔挥就八个大字:
冬天无雪百年合芳
许佰强找到谢志远的时候,他正在给小学生培训书法。
许佰强好奇地问道:“老谢,怎么现在教起书法来了?”
谢志远自豪地说道:“我不仅教书法,还教国学呢,哈哈!”
许佰强笑着说道:“舒服的日子不去过,跑来折腾这些东西。”
谢志远感叹道:“老天给我的时间不多咯,我要趁此之前,好好传播一下中华文化。香港不能只有英语跟粤语,更应该有汉语!”
路过糖水街天桥时,许佰强一眼就认出了许佰荣和吴秀琼,夫妻二人仍然在卖水果。远远地听到吴秀琼在数落许佰荣:“人家阿强的公司都已经上市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许佰强无奈地摇摇头,从他们的身后走了过去。
宝莲寺中,一阵安详的钟声传来,和尚们正专心致志地诵经念佛,许丽佩在寺院内为香客免费看病,许佰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佰强:“姑母,我跟凤双要办婚礼了。”
许丽佩惊喜地问道:“是吗?什么时候?”
许佰强:“下个月中秋节。”
许丽佩点点头,安详地说道:“你们会幸福的。”
许佰强看着姑母,欲言又止,眼神中似乎藏着什么话。
许丽佩一眼洞穿他的心事,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佛曰: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许佰强听到这话,顿时如释重负,他神情淡然,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兴华药品连锁店内,丁清辉感叹道:“你终于也要结婚了!”
许佰强叮嘱说:“早就结过婚了,这次是补办婚礼。下个月中秋节,你们可记得一定要回来参加啊!”
丁清辉开玩笑说:“一定一定!到时候我拖家带口去,你可别嫌多!”
许佰强笑着说:“放心放心,怎么敢嫌呢!”
丁清辉又说:“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开了这么多分店,也确实挺忙的。”
“嗯,是啊!创业不容易,管理也不容易啊!”许佰强感叹着,突然柜台处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惊奇问道:“那不是许碧玉吗?对了,洪金龙呢?”
丁清辉回头看了一下许碧玉,说道:“他们两个早就离婚了,洪金龙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跟杨帮通一起逃到台湾了吧。我看许碧玉一个人挺可怜,就让她来店里帮忙了。”
告别丁清辉后,许佰强来到南管中心,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当年的弦友们围成一个大圈,正开心地唱着生日歌。
许佰强一眼认出老黄,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老黄,你们在干嘛呢?”
老黄回过头来,惊喜地发现是许佰强:“佰强!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佰强笑着说:“想你们了,所以就回来看一看。”
老黄指着被弦友们围在中间的蒋志滔解释道:“今天是老蒋的生日,大家在为他庆生呢!”
许佰强定眼一看,果然是蒋志滔,他关切地问道:“蒋老板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黄叹口气:“哎,自从他破产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像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现在跟我一起住在南管中心。”
从南管中心出来后,许佰强来到维多利亚公园,迎着海风,思绪万千,瞬时陷入了记忆的深渊。
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来维多利亚公园。
一阵清风吹来,紫荆花迎风起舞,犹如一位飘逸潇洒的仙子。许佰强不知不觉走得很快,李碧晴在后面有点跟不上,突然鞋带松了,她蹲下去系鞋带。
许佰强的余光发现李碧晴不见了,回头一看,发现李碧晴蹲在离自己有十米远的地方。他赶紧跑过去蹲在李碧晴旁边,紧张地问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走太快,害你把脚给扭伤了?”
李碧晴见势,假装捂着脚,疼痛地说道:“哎呀!好痛啊!走不动了!”
许佰强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啊?”
李碧晴装出痛苦的声音:“表哥,你背我回家吧。”
许佰强一脸纠结:“这…不好吧…”
李碧晴扑哧一下笑开了:“哈哈,骗你的!我刚才是蹲下来系鞋带呢!”
想起了李碧晴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教自己英语。
皇都大厦姑母家,李碧晴开始教许佰强英语,她一个音一个音,缓缓地说道:“Howareyou?”
许佰强生硬地重复了一遍:“Howareyou?”
“IloveHongKong。”
“IloveHongKong。”
“Iloveyou。Doyouloveme?”
“Iloveyou。Doyouloveme?”
“YesIdo!”
“YesIdo!”
心不在焉的许佰强,根本没有注意到李碧晴的娇羞和脸红。
想起了那一天没心没肺的长洲岛。
长洲岛沙滩上,李碧晴抿嘴微笑着,阳光下,她的酒窝显得如此唯美,却又如此哀伤,仿佛珍珠般镶嵌在一顶最美的凤冠上,而这顶凤冠,属于一个即将逝去的公主。
李碧晴突然转过头来对许佰强说道:“表哥,我们一起去海里游泳好不好?”
许佰强连忙摆手拒绝道:“不要不要,我又不会游泳!”
李碧晴的眼神中藏着释然与泪光,她柔情地说道:“你应该学会游泳,才能独自面对前方的大风大浪。”
想起了他们在《冬天无雪》的歌声后,吻别了。
维多利亚公园内,李碧晴看着许佰强问道:“表哥,我可以跟你合唱一首《冬天无雪》吗?”
许佰强看着李碧晴,淡淡地点点头。
月色既明亮又苍凉,无力地瘫软在海面上,像在预示着梦境的幻灭。三三两两的路人仿佛生命中短暂的过客,从眼前一晃而过,稍纵即逝。
许佰强:“冬天寒,地无雪,白云在我身后追…”
李碧晴:“追到那天涯海角…”
合:“生世永相随。”
许佰强:“冬天寒,地无雪,爱人在我心上飞…”
李碧晴:“飞过那千山万水…”
合:“生世不离别!”
一曲唱完,李碧晴突然转过身来,深深地吻住了许佰强。许佰强没有反抗,只是傻傻地望着前方,往事一幕幕浮出水面:皇都大厦、维多利亚公园、舢板船、庇利乍街、玛丽医院、长洲岛…两年来,所有美丽的回忆,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悄然扎根在他的心里,深深的,痛痛的。
夜空里一片云彩也没有,光彩耀人的月亮像个待嫁的姑娘一样,才刚从东边升起来,就连忙羞答答地钻进西边的树梢里。维多利亚湾还在播放着东方之珠的优美旋律。
太多太多的回忆,压得许佰强喘不过气来。无限感伤的他找到当年睡过觉的那条长椅坐了下来,心中呼唤着:“阿晴,你快回来吧!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好不好?”
突然,一个流浪汉的身影快速闪过,许佰强定睛一看,惊讶喊道:“洪金龙?!”
离开香港后,许佰强来到了菲律宾,他要实现当年对父亲和后母的承诺。
许乞桃一家依旧住在当年那座破烂不堪的小木屋内,许佰强痛哭着握住二老的的手:“爸!妈!我来接你们回土埔村了!”
二老激动不已,泪流满面。
许乞桃摇摇头说道:“爸爸对不起你!”
许佰强不解地问道:“爸,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许乞桃哭着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和玉芬相依为命,我只想跟她好好留在这个地方,过完剩下的日子。”
谢玉芬感动地看着许乞桃,千言万语化作心中的一股温暖,经世不息。
中秋节,许佰强与吴凤双的婚礼隆重举行,郑国盛、丁伴水、小辣椒、周晓乾、金钹、金盾、许佰荣、吴秀琼、许举茨、许丽佩、施慷慨、施至权、苏惠竹、郑算珠、曾笑秋、肥宣、猫候、瘸脚滚、丁清辉、张芯、邱天生等人皆到场庆祝。
“恭喜恭喜!”来宾一一跟许佰强亲切握手,真诚祝福。
而后,许佰强与吴凤双倾情演绎《冬天无雪》:
许佰强:“冬天寒,地无雪,白云在我身后追…”
吴凤双:“追到那天涯海角…”
合:“生世永相随!”
许佰强:“冬天寒,地无雪,爱人在我心上飞…”
吴凤双:“飞过那千山万水…”
合:“生世不离别!”
许佰强不安地望着门外,盼望着一个人的身影,不知为何,他再也找不到《冬天无雪》的感觉了。
婚后,两人又来到了北京,重游天安门。这对经历磨难的夫妻,在金水桥前的毛泽东头像下,回忆着当年的红色风暴,以及相思林里的荒唐事。从前恐惧而窘迫的心情,此刻已经平息了。在他们的眼中,毛主席变得如此亲切,这位伟大的开国元首,然而,是神也好,是人也罢,巨大的阴影总算是散去了,文革的创伤也终归被抚平了。对于今天太平的生活,我们还是应该心存感恩。
毕竟,在广阔无垠的宇宙,和永恒不断的岁月长河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星星在消亡,又有无数的星星在诞生。地球上的每一份子都像尘埃那样渺小,无奇无闻,甚至听不见自己微弱的声音。但是,就算是一滴水也能折射出无限的光泽,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应该相信自己,也看淡自己。也许就在下个转眼间,你就会发现,原来你认同了世界,世界也认同了你。
十年后,许佰强作为政协代表,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此时正从人民大会堂中缓缓走出,国家领导人与他亲切握手寒暄。随后,记者将他团团围住。
李碧晴代表美国《光华日报》采访和报导这次的政协会议,却意外发现了当年的心上人,她透过层层人群挤了进去。
一支话筒悄然伸向许佰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Doyouloveme?”
许佰强猛然抬头,惊讶地发现正是二十年不见的李碧晴。许佰强眼眶湿润,一颗心猛烈颤抖着,已经无法言语。而李碧晴则依旧是她招牌式的甜美笑容,两个酒窝还像当年一样温柔、迷人。有些东西,是岁月永远也带不走的。
“送你的结婚礼物,对不起,迟到了十年。”李碧晴笑着将自己的小说《冬天无雪》递给许佰强,她的眼神,一如二十二年前初见面时那般清澈。
爱情,心碎得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