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江老家待了几天之后,乌叶见许佰强该忙的事情也都忙完了,便时不时催促他赶紧去天明找凤双姑娘。
泉州开往天明市的长途汽车中,一路上,许佰强忐忑不安,汽车每走近一步,他的心里就多一分焦急与忧虑。车上的人不多,许佰强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凤双还会接受我吗?”许佰强心想着,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或许她早已经嫁人生子,过上幸福的新生活了吧。那我就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去给她送上一份迟来的祝福。”
许佰强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之,这次一定要找到你!”
“卖晚餐咯,排骨面、鸡蛋面、清汤面,喜欢什么买什么!”狭长的车厢中,一声吆喝如利剑般飞来,刺破了这一方短暂的宁静。趴着睡觉的许佰强被这一声吆喝惊醒,猛地从座位上坐起来,发现天色已经黑暗,火车停在一处服务站点内。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肚子有点饿的许佰强从行李架上搬出行李,取出两个乌叶为他准备的馒头,又打了一杯凉开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位兄弟,你身上有没有带纸?给小孩擦屁股用的。”坐在隔壁一位抱小孩的大姐焦急地问许佰强。
许佰强看了一眼大姐跟她儿子,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只见小孩子的屁股溃烂不已,甚至还在流血,而小孩子疼得哇哇大哭。
许佰强一脸痛苦,艰难地吞下口中的一大团馒头,关切地问道:“大姐,你儿子怎么啦?”
大姐焦急地哭道:“我刚从外地回来,这几天一直在坐车,没地方给我儿子换洗尿布,害他的屁股烂成这个样子,我真是该死,呜…”
许佰强连忙拿出一大包从香港带回来的纸巾递了过去,说道:“大姐,你先用这个纸巾给他擦一下吧。从香港带回来的,质地比较柔软,不会伤到皮肤。”
大姐接过纸巾连连点头道谢:“真是太感谢这位兄弟了!”
许佰强微笑地点点头说:“没什么,你用吧。”
火车缓缓启动,看着大姐忙碌的身影,许佰强不禁摸了一下自己屁股上伤疤的位置,然后从行李中取出一本书翻看起来。这是以前许佰强跟吴凤双读中学时,两人最喜欢看的一本书:《*语录》。书的扉页里,一直夹着一张两人在*前的合影。那年吴凤双才十五岁,许佰强才十七岁,正是青涩而又懵懂的年纪。也就是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许佰强才第一次敢在人前搂一下吴凤双的肩膀。照片里的吴凤双,笑得如此羞涩,如此清新,像含苞初放的水仙花一样楚楚动人。
照片下面是吴凤双摘抄的一首诗: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1966年9月吴凤双
许佰强抬头望着窗外的星辰,陷入回忆。
1966年,*广场上,许佰强穿着军装,沉重地叫道:“凤双,你过来,我们一起拍张照片。”
“嗯!”吴凤双亦是身着军装,看到头顶挂着的*头像时,一时怔住了。她手持那本《*语录》,缓慢地跑了过来,凝重的眼神不敢离开城楼上的头像半寸。
两人整齐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面无表情,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拍个照片这么严肃?”不远处摄影师双手叉腰,无奈地看着两个人。
随着一声“卡擦”,两人的画面定格,变成了此刻佰强手中书里的那张照片。
两人的表情非常严肃,举手投足极不自然,一点也不像游玩,反而像是在赎罪。那段两人一世都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们在见到*城楼上*的挂像时,内心无比恐惧。
他们已经把他当成神了,却无意之中侮蔑了他。当然,没有人希望受到伤害,无论是肉体上的伤害或是灵魂上的伤害。
许佰强回过神来,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翻着手中的《*语录》,刚好看到被吴凤双做过记号的一句诗: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许佰强在心里默默感叹:“失败可以重来,唯独时光不能倒退,我跟凤双,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吗?如果可以,我愿意赌上我的一切。”
迷迷糊糊中,许佰强的脑海里,闪现其当年湾海龙山寺后面相思林的一幕幕:
1966年春天,许佰强与吴凤双在湾海龙山寺后面的相思林幽会,情窦初开的两人都彼此的身体即好奇又羞涩。起初,吴凤双靠着许佰强的肩膀,两人讨论着手中《*语录》的内容,一起探讨“破四旧立四新”、“造反有理”的时事,以及被红卫兵捣乱的弘一法师生前在湾海水心亭桥头的一个住处。
“我觉得高老师好可怜啊,他教学那么认真,怎么就成了学校的臭老九,反动学术权威了?昨天看到他被挂牌游街,学生们不停打骂他,侮辱他,真是太坏了!”吴凤双说。
“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停课闹革命的号召,咱们造反有理,高老师也没什么好可怜的,这是一个人的立场问题,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
谈话间,吴凤双春风满面,充满了妩媚,显得光彩美丽,丰满的酮体具有十足的诱惑力。突然,许佰强将吴凤双紧紧搂在怀里,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吴凤双只是娇羞地挣扎了一下,便沦陷在许佰强强有力的怀抱里。
“不要这样子,佰强哥…”吴凤双柔弱的声音,反而更加激起许佰强的占有欲。
“都什么年代了,来吧,把你的第一次给我吧!”许佰强在欲望的冲击下,正在一点点丧失理智。他不由分说,迅速拉下自己的裤子,而后将头埋进吴凤双柔软的胸前。
“佰强哥你…要是被同学发现就不好了,会被抓去游街的!”
“文化大革命又没规定学生不能谈恋爱,不用怕啦!”
或许是第一次灵欲接触的缘故,许佰强极度兴奋而又敏感,还未直捣黄龙,便已缴械投降。一股黄白之物狂涌而出,居然直接喷在了《*语录》的封面上!两人都吓坏了,浑身痉挛起来,这可是对伟大领袖的极大侮辱,是要杀头的!许佰强赶紧撩起衣角擦拭,还未擦干净,书便被吴凤双抢了过去。只见吴凤双像中了邪一样,伸出处子的舌头,仔细地将封面上残留的污物舔舐干净…
整理好衣物后,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相思林,往龙山寺佛堂走去,准备向佛祖忏悔,祈求平安。可还没走到佛堂时,几个站岗的和尚远远看到他们,便赶紧跑回去关上大门,生怕他们是又来“破四旧”的红卫兵。白天的时候,龙山寺已经被红卫兵修理过一番了。此时和尚们躲在大门后浑身哆嗦,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初秋的清晨,天气微凉,汽车站外略显冷清。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波,许佰强终于抵达目的地,步入天明国际酒店,在前台准备登记入住。
“李经理,您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李碧晴准备退房回香港,外经委孙科长热心陪同,两人走在酒店大堂中。
“嗯,都收拾好了,谢谢孙科长!”李碧晴笑着回应。
“应该的,应该的!李经理来天明市投资,以后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孙科长恭维道。
“哪里哪里,孙科长真会说笑,今后还需要你们多多支持和指导呢!”李碧晴说。
站在前台的许佰强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李碧晴。
“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许佰强开口惊讶地问道。
“表哥…我…”李碧晴抬头对上许佰强疑虑的眼神,顿时花容失色,语无伦次,心中一阵惊慌。
“表哥?李经理不是说这边没有亲戚吗?”孙科长不解地问道。
李碧晴连忙解释道:“噢,不好意思,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正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许佰强先生。”
“这位是天明市外经委孙科长。”李碧晴指着孙科长对许佰强说。
“原来您就是许董事长啊,久仰久仰!”孙科长笑呵呵地伸出右手。
“孙科长你好!”许佰强对“许董事长”的名头感到莫名奇妙,但还是伸出手跟孙科长握手。他用费解的眼神看着李碧晴,李碧晴焦急地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露馅。
“这次考察非常顺利,外经委的领导们都很支持,具体情况我等下再跟您详细汇报。”李碧晴一脸正经地说着,许佰强只好配合地点点头,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但碍于李碧晴,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董事长这次亲自过来,真是我们天明市的荣幸啊!”孙科长笑着奉承道。
许佰强轻轻地点点头说:“孙科长言重了。”
“嗯,孙科长,我跟董事长还有点事要说,要不…”李碧晴故意不把话说全。
孙科长立马心领神会地说道:“行,你们有事先忙!晚上七点,就在楼上,我代表天明市外经委宴请二位!”
孙科长说完后,点头作揖,准备走人,李碧晴微笑称谢。孙科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说:“对了李经理,我看今天也走不了了,您把车票给我,我安排个手下去帮您退掉。”
“噢,那真是太感谢孙科长了!”李碧晴从包里取出车票走过去递给孙科长,笑着说:“麻烦孙科长了!”
“哪里的话,许董事长、李经理,晚上不见不散!”孙科长说完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的许佰强提着行李走向302房间,李碧晴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米的距离,默不作声。
进入房间后,许佰强随手将行李扔到床上,回过头来问站在门后的李碧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要去广州吗?怎么又突然跑到天明来了?”
李碧晴脱口而出:“本来是要去广州考察没错,但是新公司的老板又突然说要我来天明走一趟,说想开发这边的旅游资源。”
许佰强半信半疑地问道:“是真的吗?”
李碧晴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真的啦,我骗你干嘛!”
许佰强冷笑了一声:“那你怎么跟那个孙科长说我是你们董事长?”
李碧晴双手垂下,十指不安地交叉在一起,支支吾吾地说:“我…你…我跟我们老板提起过你,他说他想请你当公司董事长。”
许佰强一脸疑惑:“要我当你们公司董事长?”
李碧晴像表现很好被老师表扬的小朋友一样,笑着说:“嗯!我们老板很看重你的才华。”
许佰强一眼就识破了李碧晴的谎言,他厉声说道:“我才不相信,你快给我老实说清楚!”
李碧晴委屈地说:“是真的老板他…”
许佰强突然打断李碧晴,喝斥道:“胡闹!”
李碧晴被许佰强这么一喝斥,吓得哭了出来,心底的防线被突破,她哭喊道:“我一心一意对你好,讨好你,教你粤语,教你英语。”李碧晴越哭越厉害,越喊越大声,“你出车祸,我比谁都着急,你要去菲律宾,我义无反顾陪你去,你想自己做生意办工厂,我就帮你注册公司,还让你当董事长,我怎么就胡闹了?”
许佰强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他缓缓走过去,轻轻地抱住李碧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李碧晴将泪眼埋进许佰强宽广而厚实的胸膛里,不停地啜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许佰强温柔地抚摸着李碧晴的背部,心中五味杂陈,轻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要这样子?”
李碧晴突然推开许佰强,眼里饱含泪水,哭泣过度的她不停喘息,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含情脉脉地看着许佰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爱…你…”
许佰强闭上眼睛深呼吸,他不敢直视眼前这位柔弱又深情的女子,这是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李碧晴。
李碧晴的哭声一阵阵传来,许佰强心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他情不自禁再次将李碧晴抱在怀里,但只是安慰的拥抱:“先别哭了好不好,等我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路怎么走。”
“嗯。”李碧晴哭着回答,她闭上眼睛,两颗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许佰强的肩膀上。整个心房,被委屈和忧伤所占据着。
“阿晴。”许佰强用深邃而又低沉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他感激着李碧晴,却也克制着自己不对她动情。
女人美妙的气味使得许佰强血液沸腾,整个身体就像要爆炸开来一样。李碧晴感受到了许佰强的生理变化,他硬邦邦的下体此时正顶着自己的门户。虽然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可毕竟是心上人第一次这样抱着自己。由此想来,李碧晴紧缩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而后又被一点点的兴奋侵袭而上。她深呼吸着,胸前性感的双峰透过衣领口呼之欲出。柔媚的灯光下,李碧晴深邃的乳沟绝对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弧线。许佰强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呆呆地望着李碧晴,感受着她曼妙的身躯。突然间,相思林的一幕涌了上来,许佰强浑身颤抖,像被按进水里快要窒息的时候,又被放起来一样,一丝精力也提不起来了,整个人垂头丧气。缓过神后,又气急败坏地推开了李碧晴。
李碧晴刚刚丢掉心中的委屈,正沉醉在情海中游荡,突然间被推开,这一推像一记重拳沉沉地打在她的心头,这到底是情人还是冤家啊?人们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顿时心中冒起一股怒火。她突然凑过去把他的嘴唇咬破出血,一滴一滴的鲜血穿透着她的心,像自己的泪一样。
“难道我的付出就换来这样的下场吗?”李碧晴心有不甘地想着。
但是这也不能怪许佰强,相思林的荒唐事,他是无法明明白白告诉她的。两人彼此心里的谜团,恐怕会是世界最厉害的心理学家都没办法解开的疑云。
晚上,许佰强与李碧晴走进餐厅,孙科长早已经坐在那里。
“哇,许董事长风度翩翩,李经理闭月羞花,真是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呀!哈哈!”孙科长一见面就迎上来夸赞道。
“孙科长过奖了,我跟阿晴只是…”许佰强刚要解释,就被李碧晴打断,她娇嗔地说:“孙科长可真会夸人!”
“诶李经理,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孙科长盯着李碧晴的眼睛看。
“噢,刚才跟董事长在外面散步,不小心进了沙子,现在没事了。”李碧晴笑着看了许佰强一眼。
“没事就好!今晚请你们尝尝我们天明市的地道美味:豆腐鱼丸!”孙科长笑嘻嘻地说。
入座后,许佰强说:“为了真是感谢孙科长的热情款待,我特地带了一些我们晋江的土特产,送给孙科长和吴主任。”说着将一大袋土特产提上桌面。
孙科长惊讶地问:“董事长认识我们吴主任呀?她今天刚出发去你们泉州考察呢,所以没能出席招待你们。”
许佰强边说边拿出一瓶洋酒,故意说道:“何止是认识,我还知道吴主任的丈夫喜欢喝洋酒呢,所以今天也特地带一瓶法国人头马来送给他。”
孙科长这下更加惊讶了,他说道:“吴主任的丈夫?我还真不知道吴主任的丈夫是哪一个。”
许佰强试探道:“噢?难道是我听错了?”
此时李碧晴在一旁低头默默不语,眼神中显现着紧张与不安。许佰强没有表明态度,他的用意何在?李碧晴一时摸不清许佰强心中的奥秘。
孙科长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下说:“从来没听主任提起过她的丈夫,不过…”
许佰强心跳加快,假装镇定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吴主任年纪也不小了,有丈夫也很正常。”孙科长撅着嘴说,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有人说看到过她跟一个男人在沙溪河旁散步,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嗯,那应该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吧。”孙科长边说边点头,对自己的猜测表示肯定。
压在许佰强心中的一块石头始终没法落地,他需要进一步确定消息的可靠性,绝不能轻信他人的旁听道说。他心中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仍然期望着事情不是真的,他故作镇定地笑着说:“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孙科长附和:“嗯嗯,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佰强眼神中的落寞,只有李碧晴才能够看得出来。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关心着吴凤双结婚生子的可靠性。
吃完饭后,李碧晴跟着许佰强回到他的宿舍,一个坐床边,一个坐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许佰强先开口了:“明天不要去香港了,先跟我先回一趟土埔村吧。”
听到这话,李碧晴心里一怔,她不解地问道:“跟你回土埔村?为什么?”
许佰强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去看望一下我的母亲吗?”
李碧晴激动地回答道:“我当然想了!我…”
许佰强打断李碧晴:“那你赶紧回房间休息吧,明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
李碧惴惴不安地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那表哥也早点休息!”
看着李碧晴走出房门,许佰强的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辰,心想着:“三年,终于等来了你嫁人生子的消息,除了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晚安吧,所有美丽的回忆,明天,让所有人都重新开始。”
此时,天明考察团正坐在开往泉州的大巴上。吴凤双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沉思:“昨夜星辰,似你明亮的眼眸,深情款款地望着我,今夜,当我再想看到它们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什么海誓山盟,什么至死不渝,终究还是被岁月的洪流席卷而去。”
傍晚时分,北京王府井鞋帽市场内,丁伴水店里的客人终于都走光了,疲倦的小辣椒委屈地问丁伴水:“伴水,你这次回老家接待那个什么天明考察团,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丁伴水一边清点货物,一边说道:“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了,这次主要是回去看一下厂房的建设情况。”
小辣椒用柔弱的眼神看着忙碌的丁伴水,一副欲言又止的的神情。
丁伴水突然抬头对上小辣椒的眼神,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小辣椒面前,疼惜地问道:“你怎么啦?”
小辣椒感觉到很难为情,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回晋江吗?”
丁伴水放下手中的笔和本子,轻轻地抱住小辣椒,温柔地说:“你放心,等晋江的厂房一建好,我就立即带你回去。”
小辣椒嘟嘟嘴,撒娇道:“回去了可别偷吃猪肉哦!”
丁伴水松开双手,笑着用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小辣椒的鼻子,说道:“傻丫头,我是回族人,才不吃猪肉呢!”
小辣椒认真地说:“胡说!你才不是回族人!”
丁伴水不解地看着小辣椒问道:“为什么我不是回族人?”
小辣椒俏皮地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的十八代祖宗是南宋时期的波斯商人,通过泉州的海上丝绸之路过来后,就一直定居在那里,传了十八代之后,才有了丁伴水这个人,哈哈!”
丁伴水也被逗乐了,开玩笑道:“好你个鬼丫头,懂挺多的嘛!来来来,让我代表我的祖宗们问候你,奖励你一颗糖吃,眼睛闭上,嘴巴张开,啊~”丁伴水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果,小辣椒笑得甜甜的,乖乖地闭上眼睛,张开嘴巴。结果丁伴水趁小辣椒不注意,偷偷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坏蛋!”羞红了脸的小辣椒追着丁伴水,边跑边骂:“讨厌!”
“哈哈,追不到,追不到!”丁伴水高兴地闪躲着。
第二天,吴思谊一行首先来到晋江县考察,郑国盛在座谈会上发言。
“我们晋江县之所以能在改革大潮中,走在全国全前列,有两个重要的原因。第一,我们晋江人民敢想敢做,充分利用闲钱、闲房和闲劳动力,几台家用缝纫机凑起来,就能办起一家制衣厂,产品远销青岛、沈阳等北方地区;几部旧机器联合起来,就能办起一家制鞋厂,年销售量达到百万双以上。正是凭着这股爱拼敢赢的创业精神,使得晋江的民营企业遍地开花,硕果累累。第二,晋江企业的成功,离不开晋江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正确引导。就拿天达鞋业公司来说,一直以来,政府积极配合他们建厂房,创品牌。从最开始的来料加工厂,到现在发展成小有名气的鞋业品牌,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引导。将来,我们不仅要把企业做得更强更大,更要冲出国门,走向世界,把老外的产品比下去!”
吴思谊边鼓掌边站起来说道:“郑县长的总结很精辟,在我看来,晋江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从以前的漂洋过海,去异国他乡谋生,到现在的‘三来一补’,搞经济建设,晋江人都充分发挥了‘有条件就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精神,利用以点带面的基本方法,形成了独特的晋江发展模式,这是值得我们研究和学习的。”
散会后,郑国盛找到吴思谊,说道:“吴主任离家有好几个年头了吧?是不是感觉家乡变陌生了?”
吴思谊点点头说:“嗯,家乡确实变化很大,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郑国盛开玩笑道:“工作之余常回家看看,可别以后想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门口在哪里了,哈哈!”
吴思谊笑着说:“那到时候可要劳烦郑县长给我带带路了。”
“好说好说!”两人相视一笑。
宴会结束后,郑国盛给郑算珠打电话,告诉她吴思谊来晋江考察的事情。让郑算珠找个时间当面向吴思谊道个谢,感谢吴思谊在清流农场时对她的教育和关心。
郑算珠一听说吴凤双来晋江考察的消息之后,立马奔向乌叶家,一进门就嚷嚷开:“乌叶姐!有好消息啊乌叶姐!”
“什么好消息啊这么激动?”乌叶正在捡菜叶,不解地问道。
“听我弟说,凤双姑娘来晋江考察,现在人在湾海!”郑算珠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地说道。
“什么?你没听错吧?”乌叶放下手中的菜叶,急着问道。
“没听错没听错!我弟弟刚跟他们开完会呢,千真万确!”郑算珠说。
“那这么说,阿强这次去天明岂不是又没见到凤双了?”乌叶突然焦急起来。
郑算珠安慰道:“人家都说好事多磨,乌叶姐你就放心吧!等阿强回来后,让他马上到凤双家说一下就成了,”郑算珠笑嘻嘻地说:“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呦!”
乌叶无奈地笑道:“但愿如此。”
旅游巴士载着天明考察团来到成埭岸都工业区,工业区占地几千亩,一家家企业厂房拔地而起,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郑国盛向考察团的朋友介绍道:“我们现在要参观的就是天达鞋业公司正在扩建的厂房,老板是一个只有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这段时间正在北京跑供销,听说你们要来考察,特地从北京赶了回来。”
不远处,丁伴水扩建的十亩厂房还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他自己也赤膊上阵,亲自指挥工人施工,汗流浃背,脸庞晒得黑红黑红的。
“丁老板,我们来了。”郑国盛在十米开外就喊道。
丁伴水一回头,看到郑国盛带着十几个人走过来,立马迎上去说:“郑县长好,各位领导好,欢迎你们来天达公司参观指导,这边请!”
天达公司的会客室布置朴素而明快,没有太多的装饰。
坐定后,考察团人员问:“丁老板,为什么你的公司要叫做天达呢?”
丁伴笑着指了指考察团背后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
考察团人员转过头去,一字一字地念着:“天涯海角,任我通达。”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好含义啊!”考察团人员恍然大悟,情不自禁比起了大拇指。
丁伴水笑着说:“过奖了。”
吴思谊问道:“丁老板,听郑县长说你们公司一年可以生产销售上百万双鞋子,这真是一个奇迹,请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丁伴水回答:“我觉得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还与政府的引导是分不开的。一方面,我们在全国范围内搞宣传,开直营店,快速占领市场;另一方面,政府也积极配合我们招商引资,为我们提供最有用的信息和最优惠的政策,而且还专门设立品牌基金,鼓励自创品牌,使得我们的企业能够迅速发展壮大。”
郑国盛补充道:“走品牌路线是我们晋江县政府最新提出来的一个战略构想。”
考察团成员认真做着笔记。
吴思谊又问:“那么天达公司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丁伴水想了想,说:“嗯…下一步会继续提高天达的品牌知名度。当然,鞋子的质量是基础。”
吴思谊:“都会有哪些举措呢?”
丁伴水回答:“一个是建立自己的研发中心,把鞋子的质量做到更好。另一个是请名人来为我们代言,这是我在香港学习到的。”
吴思谊:“丁老板在香港是做什么工作的?”
丁伴水笑着说:“我在香港做的是普通送货员的工作。土埔村的供销名人许佰强跟我还是同一个公司的呢!”
吴思谊一听到“许佰强”的名字,突然心里一阵剧烈颤动,她眼神慌乱,不敢再直视前方的丁伴水。
丁伴水看到吴思谊的变化,问道:“吴主任你怎么啦?”
“没事没事!”吴思谊连忙挥手解释,顿了顿,又问道:“我想再请问一下丁老板,在这份送货的工作中,你都学习到了哪些东西?”
丁伴水说道:“这送货倒也没有什么好学的,倒是这个许佰强对我影响挺大的。”
“我在香港打工时候的老板,是一个非常抠门的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总是让员工吃剩饭剩菜。记得有一天晚上,许佰强问我。”
许佰强顿了顿,突然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智慧,什么是愚昧?”
丁伴水骂道:“像蒋志滔这种老乌龟就是愚昧,办了几十年的康道公司,到现在还只是一家小店而已!”
许佰强说:“那我们心甘情愿在这里吃苦受难,不也是愚昧吗?”
丁伴水一时无言以对,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智慧?”
“坚持!”许佰强斩钉截铁地说道,手中的拳头紧握。
丁伴水继续说:“对梦想的坚持,也成了我人生的目标。不瞒你们说,在我的脚背上,有一道两厘米长的疤痕,是小时候去田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受伤留下来的。那时候全家人都没有鞋子穿,下田的时候,脚经常会被割伤。从那时起,我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穿不完的新鞋子,直到今天,我的梦想终于快要实现了!”
吴思谊微笑着说:“有梦想真好!”她的语气中透露着对年轻人的敬佩,和他们的创业精神。
丁伴水又继续侃侃谈道:“说回许佰强,这个人还有个特点就是十分勤劳守信用,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送货,路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之后没多久,我嫌工作太累太危险,就辞职了,他却坚持到合同结束才辞职,让人不得不佩服!”
吴思谊的眼神中充满了疼惜,她轻声叹道:“那在你看来,这个人是愚昧还是智慧?”
丁伴水突然笑着拍了下大腿,兴奋地说道:“我看他就是个大傻瓜!在香港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对他非常好,不仅教他英语、粤语,在他受伤的时候,这个女孩子还天天来照顾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好几次我问他:为什么不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你猜这个傻瓜怎么回答?”丁伴水瞪大眼睛看着吴思谊,吴思谊慌忙躲开丁伴水的眼神,丁伴水继续说:“这个傻子居然说:‘我欠着大山里一位姑娘的情债,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真是笑死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欠情债!不过后来听说他们两个一起去菲律宾演出,关系还挺甜蜜的。”丁伴水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描述着,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个个喜笑颜开,没人察觉到吴思谊脸色的变化。
从天达工厂出来后,巴士载着考察团一行人回招待所休息。
吴思谊一下车,背后传来一声叫喊:“姐!”这熟悉的声音,让吴思谊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的那个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姐!爸妈在家里等你!”那人又喊了一声,吴思谊泪流满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转过身来,看见已经三年没见过面的弟弟。
弟弟跑了过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弟弟泪流满面,哭着说:“姐,你终于回来了!”
同行的考察团人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都以为他们的主任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才很久没回家。他们不知道,飞走了三年的小燕子,今天终于飞回来了。
姐弟两人结伴回家,一路上,吴凤双贪婪地望着沿途的每一寸土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充满了美好,也充满了忧伤。田里的水稻整齐地弯着腰,像在欢迎吴凤双的归来。
“爸!妈!”吴凤双一踏进家门,就看到挨坐在长条椅上,不时往门外张望的两位老人,眼泪再一次泛滥。
“女儿啊,你终于回来了!”母亲哭道。
吴凤双跑过去跪在二老面前,三人抱头痛哭。
“爸!妈!女儿不孝!”吴凤双泣不成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抚摸着吴凤双的背安慰道。
亲戚邻居听说吴凤双回来,都跑过来探望,十几个人围在吴家的门口,摇头叹息。过去村里的各种传说,今天都得到证实了,一个因不幸婚姻而出走的姑娘,今天竟然变成了一个市的外经委主任。
半晌,父亲把女儿扶起来:“凤双,坐椅子上吧,一家人重逢,要开开心心的。”
吴凤双含着眼泪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坐在两位老人的中间,紧紧握住父母的双手。
这时吴凤双的婶婶突然问道:“凤双这次回来,是要续土埔村的那桩亲事吗?”
未等吴凤双回答,母亲便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呸!早就一刀两断了,还续什么亲,他姓许的没资格!”
吴凤双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脸愁闷的样子。
凤双父亲也说:“哼!那个姓许的小子害得我们一家子三年没见面,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认他了!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咱们再重新找一个!”
吴凤双听着父亲的话,心乱如麻。她不敢把许佰强移情别恋的实情说出来,怕乡亲们会给他扣上一顶始乱终弃的帽子。
夜里,吴凤双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佰强已经有新的女朋友,就算想复婚,也已经不可能了吧?放弃,或许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