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放容湘走了,没有问她对于我们的事知道的到底有多少,也没有警告她关于我们的事不要调查、不要报道,只是向她要了联系方式,等待她给我介绍心理咨询师。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一个海外电话,对方说是容湘介绍的心理咨询师,由于有事情耽搁一时半会回不了国内,希望我能把自己的资料传到他的邮箱里,过几日他的助手会上门拜访。有趣的是这位心理咨询师没有告知我名字,在我的追问下,才告诉我,叫他“魏老师”就好。隔天就有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敲响了我家大门。
她说她叫洛嘉然,是魏老师的助手,负责我这个案件。由于她的用词和表情都太严肃了,让我有些惊恐,难道我是干了什么坏事?
洛嘉然的脸蛋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不少,要是穿上校服自报家门说只有十六岁,也是有人信的。这个女孩很不寻常,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实则却聪明的厉害,或者说她是大智若愚,很善感,随便说些故事,都能把她感动的死去活来,我有些明白为什么魏老师说话那么冷淡了。
“之前我问过许多次,魏老师都不肯透露名字,这是为什么呀。”
洛嘉然在我家住了一周,最后一天,她说我的恢复治疗都很不错,所以决定要回到魏老师那边去,我坐在客房的藤椅上看她收拾东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洛嘉然收拾东西的动作停止了,她有很好的习惯,与人交谈时,一心一意,从不边做事边说话,这让对话者感受到尊重。她的表情有些无奈,微微皱眉,可是嘴角带笑,她说,“魏老师不太满意自己的名字。”
“那他到底叫什么?”我的好奇心猛涨,但又意识到有些唐突,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要是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洛嘉然摆摆手,笑起来,“也没什么不方便啦,魏老师叫魏君迁,圈子里挺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的,倒是有不少花哨的名称,比如心灵魔术师呀,心理侦探呀什么的,大多也只是让称呼一声魏老师。”
“君迁?我记得《山海经》里有种树就叫君迁树。”
“不不不,老师的名字是取自《本草纲目拾遗》里的君迁子,做药可有镇心,止渴,去烦热的作用。”
“那不是挺好的……哦……对……魏君迁,为君迁,挺言情的名字……”
我和洛嘉然两两相对,讪笑。
让留措送走了洛嘉然,我呆在房间里翻看着洛嘉然走前递给我的日记。她说这是从她接到我的案子后,每天写一篇日记,主要记录我的生活情况,说是日记,其实跟流水账没什么区别,只是字数特别多的流水账。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一些表情,甚至是用哪只杯子喝水,她都一一记录下来了。那只喝水的杯子现在就被我握在手上,我有些在意,日记里写着,我时常捧着杯子发呆。
仔细的查看手中的杯子,这是之前温孤爵送给我的骨瓷杯,他说紫砂杯不适合我用,接着就把一只盒子递到我手中,盒子里躺着白净的骨瓷杯,较之一般的骨瓷杯要小上许多,呈天然的乳白色,色泽十分美丽,杯身细腻没有瑕疵,捧在手里很轻,用手指轻弹,声音清脆响亮,应该是高档定制的骨瓷杯。杯身上花纹突出,像是雕刻上去的,果绿色的叶片,细小的枝桠,叶片与叶片之间开着小小的茉莉花。当时温孤爵说,“顾慈,骨瓷。”
我当时没听明白,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这是骨瓷杯,谐音和我的名字很像。杯子的手柄上有突起的英文单词“jewel”,翻译过来是宝石的意思,有可能是这个骨瓷杯的品牌名。
我这样珍视这只杯子,时时刻刻捧在手里,绝对不是因为这只杯子有多么的让我喜欢,到现在,我应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了,我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因为我喜欢着送给我这只杯子的人。在绝望里相信他是唯一的希望,在恐惧里因为有他才能安心,在生死边缘他的血液拉回了我。温孤爵和大家都不一样,对于我而言,不一样。
揭露了这种一直被我可以隐藏和遗忘的感情,我有些羞涩,此后我要怎么办,怎么面对他,是否要告诉他我的心思。许多的问题交织在我的大脑里,让我有些混乱,因此也没有留意走进来的温孤爵,更没有注意到温孤爵伸手拿走了我搁在一旁的笔记本。
“看起来确实是好得差不多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有些恍惚,怔怔的看向他,温孤爵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捧住我的脸,细细的端倪着,好久才说,“脸色也好了不少。”
我猛地撇开脸,温孤爵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我咳了几声,他才慢慢收回手。我斜眼睨到他手中拿着的笔记本,想到他可能会看到洛嘉然记录的我时刻捧着他送的杯子这件事,整个人都羞得堪比小龙虾,又不知道要怎么拿回笔记本,只能直愣愣的坐着,保持姿势不动。好在温孤爵随手又放下的笔记本,迈开脚步走到了书桌前,我急忙把笔记本塞进被子里。
“你很久没照顾它了。”
“啊?”我诧异的望向温孤爵——他侧身站着,手里捧着“盘生”的花瓶,背着窗外的光,冲我颔首,“过来。”
我乖乖的穿鞋走过去,温孤爵将盘生放到桌上,捏着一片叶子说,“这里。”
我俯身凑过去看。
“这里被虫吃掉了。”
他说的话很奇怪,像个小孩子,但是表情又太严肃,我想笑却又不能笑,只能附和到,“啊……真的诶,被虫啃了!”
“应该很久没有换水了吧。”
我以为他要斥责我不好好照看他送给我的植物,抱起花瓶就往卫生间冲。倒掉原本有些脏的水,温孤爵突然在我身后伸过手来,按住了我要给花瓶节水的手。
“用水冲洗一下根茎和叶片,轻一点。”
我点头应好,把水龙头小小的打开,用手接着水,淋到“盘生”的根和叶子上,小心翼翼的清洗,避免扯坏了叶子。完成清洗后,在温孤爵的指导下,接上新的水,滴入几滴营养液,最终才将“盘上”放回了“窝”里。
把“盘生”放回了书桌前,我趴在一边歪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这么就没照顾了……”
“肯定能活下来。”温孤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手搁在扶手上,支撑着脑袋。
“这么肯定?”
“绿萝的生命力很顽强,而且你不是给它取名叫‘盘生’么。”
“嗯……盘桓不灭,生生不息。”我摆弄着“盘生”被虫噬的残缺的叶子,不知不觉已经勾起了嘴角,充满生机的家伙。
“顾慈,你是不死鸟。”
“啊?”温孤爵本来就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现在我觉得他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没事说出一两句话,一般人根本接不上,也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傻愣愣的看着他,他从我的书桌上拿起一本书,轻轻的拍在我的头上,用前所未有温柔的语调说,“不死鸟,是希腊神话中的不死鸟。不死鸟生活在阿拉伯半岛上的一口枯井附近。每天当黎明来临时,鸟儿就在清晨的阳光下沐浴,并唱着美妙动听的歌,而太阳神就停下他的战车静静地聆听这动听的歌声。这时世界上好像就只有不死鸟的存在了。每当不死鸟没药树知道自己要接近死亡的时候,它都会用芬芳的树枝来筑巢,然后在火焰中燃烧。当它快燃尽的时候,会有一只新生的不死鸟从火焰中飞出。它会用没药树的汁液涂在死去不死鸟的尸体上并和它一起飞向太阳之城——Heliopolis。”
温孤爵说得很慢,就像在哄小孩子,讲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一样。我听得认真,笑嘻嘻问他,“为什么我是不死鸟?”
他起先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说起了别的事。
他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我听来,他这句话问得十分暧昧,我脸有些发烫,低下头不敢看他,可不回答问题,气氛会变得更加奇怪,支支吾吾好久,才慢吞吞的开始回答,“很厉害,好像什么都会,说夸张点,简直就是个只手遮天的大神,但是有时候又感觉很恶趣味,更多的时候嘛,应该是一个超人,强大得无坚不摧、刀枪不入。”说着说着,我不知不觉的就笑起来了,一开始我是很排斥他的,他太强势了,自作主张的盯着我长大,自作主张的把我带进另一个世界,自作主张的插入我的生活里来,最后又自作主张的住进我心里……
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哪一件事,我从排斥到不讨厌,再到接受,然后是依赖,现在却变成了喜欢。这很奇妙,非常奇妙,刚开始的时候,被迫承受着一切,后来为了活下去,拉拢温孤爵,遇到什么事都想躲在他身后。可是自从感情有了更深的变化后,我不愿意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了,我想和他并肩,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也许是因为他,我想变成一个强大的人了。他告诉我,想要主导命运、凌驾于命运之上,就要强大。为此我努力让自己站起来,他是个强大的人,为了和他站在同一高度上,我也要变得强大。原来都是因为他。
我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充满了奇幻色彩的时光,想来也并不是因为哪一件事吧。就像之前患上抑郁症一样,并不是因为哪一件事让人承受不了,而是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叠在一起,心上有一层薄膜,这些事情就叠落在这层薄膜上,一点点多起来,重起来,压坏了薄膜,进入了心脏……
我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拖鞋,想着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温孤爵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你看来,我很强大?”
我点点头,又抬起头,笑容满面,“嗯,你非常强大。”
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深邃的眼眸与我对视,我羞涩又兴奋,心里矛盾极了,可我只是乖乖的坐着,听他说话。
“为了保护你,”他的嘴角慢慢勾起笑容,语速缓慢,“因为你,所以才想要变得强大。”
我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他却将食指竖在我嘴前,微微触碰到他的手指,我像惊慌失措的兔子,忙往后躲,他没有阻拦我,给我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快十年前了,十年前你落水,还记得是谁救了你吗?”
“萧留措,是他救了我!”可是转念想想,温孤爵问到这个问题,也许就是说明后面有隐情,“不对,你十五岁就发现我了,说明十年前你也在,难道是你救了我。”
“要是,就太好了。”他皱眉,表情无奈、愧疚又懊恼。
他继续说道,“我从五岁开始接受家族的魔鬼训练,就是为了找到你,守在你身边,可是直到十五岁,我都没有办法感知到你的存在,家中的长辈不肯透露,他们说只有家族中最强大的人,才能成为家主,弱者只能被淘汰。年少轻狂,我也有叛逆的时候,那一天我从其他猎捕者那里得知了错乱因素,私自追到河边,你正巧在那附近玩耍,我的能力有限,所以误伤了你,错乱因素将你拖进水中,危机情况下,你本能的自我保护力量,促使观测力量泄露,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可我太弱了,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
原来我落水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萧留措救了你,我躲在一边,看着你惨白的小脸,第一次责备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想变得强大,你那么小,看上去好像一只手就能捏碎,我很担心,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还是自己变强吧,强到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站起来,握住温孤爵的一只手,不肯放下,就这样,久久的握着……
我很激动,可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不敢开口,只能安静的继续听。
“你比我强,我以为我能保护你,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你存在,所以我才能撑下去,你是不死鸟,一次又一次重生,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等着你涅槃,等着有一天可以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
“我……”我内心受到了鼓舞,千万言语都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突然想起外公的那句话,再一次重复了出来,“我欠了你们温孤家……”
温孤爵愣了愣,随后又笑开,拍了拍我的头,探过头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慢慢还,时间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