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群押镖人缓慢前移,镖车上放着铜箱,黑布遮盖,铁链紧绑。乍眼相看,同前些日子毫无异样,认真打量,发现存在细微变化。
镖局有规定,镖车前端必须插一只黄澄澄的三角形镖旗,目前无影无踪,岂不是有违常理。镖旗的作用主要是亮出镖局名声,震慑绿林大盗,镖旗当面呼啸,迎风招展,象征押镖胜利,永远不倒。
一路走来,劫镖者似乎全都冲着震远镖局而来,如今行在官道,镖旗固然成为惹人双目之物,左思右想,不得不将其摘下。看见书写鲜红‘江’字的黄色镖旗撤离镖车,江震远心如刀绞,为顾全大局,只好忍痛割爱。
通往晓州的官道上,冷冷清清,并不像大家期盼那样,行人匆忙,络绎不绝。雨后山野一片浓郁,阳光照射大地,温暖全身,悬挂叶尖的雨滴宛如吊耳珍珠,晶莹剔透。一群押镖人观赏夏日盛景,静心感悟周围,伴随马蹄声悠悠前进。
走了两日,来到青河边。由于前几日突降大雨,水位升涨,洪水携带黄沙滚滚流过,汹涌澎湃,具有吞没万物的气势。横亘河面的吊桥低于两岸高度,毋庸置疑,淹没水中,只有桥头处手腕般大小的铁链摆动不止。
据胡掌柜告知,近些日子洛河一带突降大雨,青河必然发洪,绝对无法通过,诚心挽留,大家无动于衷。夫妻二人多次劝慰,大家坚持定要赌一赌运气,如今算是无话可说。面对波澜壮阔的洪水,大家面浮无奈,唯有耽误几日,等待水退桥现方能赶路。
雨后初晴,洪水漫溢,四处湿气浓厚,露宿河畔,或会遭受风寒。大家决定退回三里以外,那处有一高岭,可以安营扎寨。
正当大家掉头时分,官道旁边的草丛中冒出一个中年汉子。身穿短褂短裤,臂膀外露,手提大网,装有许多活蹦乱跳的鱼虾。中年汉子忽见一群手持长剑的人物,先是一愣,随后循着官道边缘走去。
江震远急忙上前,低声道:“小哥!”
中年汉子转身,怔怔道:“什……什么事?”
江震远微笑道:“我们路经此地,被洪水所困,无法过桥,不知何处有栖身之所,想借住两宿。看小哥模样应当是这方人氏,还请不吝告知。”
“你们是什么人?要……要做什么?”
“小哥莫要担心,我们是押镖人,在下江震远。”
中年汉子“哦”了一声,肯定不知江震远是何人。
见他没有应答,江震远继续道:“小哥,若是你不介意,就让我们去家中投个歇处。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白搭,会给十两纹银。”
十两纹银对江震远而言不值一提,相对于山野农家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中年汉子看了看一群押镖人,踌躇许久,点头表示同意。
循官道返回,走了半晌,进入一条小道,四周杂草丛生,路面亦是如此,若不留意,很难发现有一条小道通往不远处小山丘。小道狭窄,却也平稳,镖车勉强能够通过。大概前行三十余丈,来到山丘顶上,此地有一茅屋,构造简便,饶是如此,也比露宿野外更强。
“汪!汪!汪!”
一只大黄狗冲出,口吐一条长舌头,露出尖牙利齿,一身皮毛光泽鲜亮,惹人喜爱,情不自禁想伸手抚摸。大黄狗跑近中年汉子,围绕他转来转去,嗅了嗅鱼网,转身注视一群押镖人,凛光闪动。
“大黄,过来。”
中年汉子轻喝一声,大黄摇头摆尾跟着跑去。
“爹!”
一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从茅屋跑出,她扎有两条麻花辫子,胖乎乎脸蛋透出一抹红晕,憨状可掬。小女孩儿瞧见陌生面孔,顿然消失脸间的欢喜之色,紧靠中年汉子,一副怯生生模样。
中年汉子放下鱼网,轻声道:“江英雄,家中简陋,不要见外,请进屋来吧!”
江震远谦虚应答,同中年汉子进入其内。众人将镖车拉至门外,用枯草相盖,简单收拾一番,全都进入茅屋。
屋内朴素简洁,只放有生活必须品。茅屋不大,十二三人挤在一起勉强能够容下。中年汉子招呼片刻,出门打理鱼虾。一群押镖人坐立堂中,轻言细语。小女孩儿轻靠门棂,大黄蹲卧她身旁,一人一狗,紧紧盯着这群陌生人。
方一浩走近小女孩儿,面带微笑,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儿没有出声,微微低头。
方一浩继续道:“哇!原来小姑娘这么可爱,你能说一下今年几岁了吗?”
小女孩儿嘟起小嘴,一声不吭。见到此状,方一浩不再多话,迈出数步靠近侧屋。
“汪……”
几声大叫,响亮刺耳,大黄猛然蹿出,拦在方一浩前面,龇牙咧嘴,凶神恶煞。方一浩连忙后挪,大黄安静下来,仍旧恶狠狠盯着他。
中年汉子走进,示意大黄不许出声,叫上它一同退出门外。过了半晌,大黄灰溜溜钻进屋内,紧挨小女孩儿。
大家挤在屋内,端的有些不适,莫然和万义起身往外边走去。万义稍不留神,一个踉跄,身子斜向侧屋,大黄顿时狂吠,迅速扑出,有意拦在他身前。万义并未计较,绕开它走出门外。
这只大黄狗好生奇怪,众人在堂中走来走去,视若无睹,不以为然,然而靠近侧屋它却变得凶恶无匹。
中年汉子进屋,骂了大黄两句,狠狠瞪着它。大黄像是知晓主人已经生气,耷拉着脑袋,趴在地间一动不动。
屋内的状况,众人全都看在眼里,江震远和问长云相视一眼,开口询问。
“小哥,这只看家狗当真机灵,每每有人靠近侧屋,总是跑出来拦在前方,好像是要阻止别人拿走房中的贵重物品。”
中年汉子挤出一丝微笑,低声道:“江英雄取笑了,家中清贫,哪有贵重物品。大黄就是一只普通的看家狗,谈不上机灵,稍微通晓人性而已。江英雄有所不知,大黄和家中两个孩儿朝夕相处,如今……”
中年汉子满脸忧愁,痴痴凝视侧屋。
“既然小哥家中有两个孩儿,就……怎么只见到这个小姑娘?”
中年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凄然道:“还有一个孩儿躺在侧屋,恐怕熬不过今日了。”
话毕,流出了伤心的眼泪,小女孩儿见状,眼眶一红,梨花带雨。看到小女儿哭泣,中年汉子更加伤心,痛不欲生,嚎啕大哭,合着稚嫩童音,响遍茅屋。
突见此状,大家措手不及,愣了半晌,江震远安慰道:“小哥莫要伤心,哭坏了身子可不好,侧屋的小孩儿到底出了何事?能不能详实说来,兴许……兴许我们可以帮忙。”
中年汉子止住哭腔,款款道出。
春夏交替,气温陡变,五日前这一带急降大雨。夫妻二人忙于种植庄稼,一时大意,忘记叮嘱孩儿加衣,总角小孩儿,顽皮娇痴,又在田间玩水捉鱼。当夫妻二人日落归来,发现两小孩儿受了风寒,已经奄奄一息,经过救治,小女孩儿死里逃生,又过两三日,倒也活泼如初,但她的孪生哥哥始终昏迷不醒。眼看病情加重,却没有药方救治,善良的一家哀哀欲绝。
原本村里乡亲煞是羡慕一家四口,说他夫妻二人前世修善,今世得福。家中有一对孪生儿女,乖巧开朗,讨人喜爱,简直就是一对活宝。不料即将发生举家悲痛的意外,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问长云了解详情,面伴笑容,轻声道:“小哥不必担心,我有专治风寒良药,领我去看看你家小孩儿,兴许能够救醒他。”
中年汉子半信半疑,有人出手相助,总比坐以待毙更强,立即带领问长云走进侧屋。
十年前,莫然投身问剑,不仅遭受重创,而且风寒攻心,服用问长云良药亦是险象环生,这一次,是否会发生意外?
莫然独坐山丘顶上,观夕阳西下,闻倦鸟吐鸣。已在农舍待了两日,百般聊赖之际只有闲坐于此,借青山流水忆亲人,化满腔思念为哀愁。洪涝消退,流水缓和许多,悬挂河中的吊桥浮出水面,明日又可上路。
每年夏秋两季,青河都会发洪。河水稍稍漫出,淹没部分农田,虽有少许损失,但庄稼汉子可以捕些出河鱼虾作为弥补。河岸决堤,一片汪洋,半年的辛劳化为泡影,理所当然,清贫农家成为深受其害者。这次发洪尚是轻微,并未殃及太多农田,然而青河两岸却是无情洪水冲毁的残景。
“大哥哥!”
娇嫩童音响起,小女孩儿走近莫然,两人闲谈几句,往茅屋走去。经过两日相处,小女孩儿和大家打成一片,现在正乐呵呵跑来叫莫然回屋吃饭。
午后,小女孩儿的孪生哥哥开口说出四个字,一家人闻声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在问长云指导下,村妇又跑进山里,给微微睁眼的儿子寻求草药。中年汉子忙个不停,杀鱼剖虾,且连那只唯一下蛋的肥美母鸡也放进了锅里。
茅屋内,洋溢野果美酒的味道,香气飘散,引来几位纯朴乡亲,大家没有贵贱之分,畅所欲言。山野中,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犹如夜莺轻唱,萦绕青河一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