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侠，听曲么？”
苍老的声音入耳，莫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弱老丈矗立旁边，卑躬屈膝，面挂笑容，手提二胡。身旁站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粗布为衣，相貌秀丽，脸颊暗红，手捧琵琶，一脸羞答答表情。
“你二人会些什么曲子？”江震远问道。
“回大侠，我爷孙二人会奏曲子颇多，小燕，快些说给大侠听听。”
少女闻声，先是一惊，随后向这群人物问好，紧接着道出一大堆曲名供以选择。
江震远哈哈笑道：“江某是粗人，不懂乐律音阶，你二人就弹奏欢喜曲子解闷，若不中听，可没有赏银。”
爷孙两人坐落一旁，挥手弄弦，少女清理一下嗓门儿，轻声唱起。
莫然投身问剑十年，在此期间，每当庄中有重大事务，皆会聘请乐工歌妓唱曲生舞助乐，对于曲调算是早有所闻。江湖中，游荡卖艺者比比皆是，眼前一老一小却有些特殊。衣着朴素破旧，补丁显眼，乐具陈旧，像是经过千万次拨弄而褪色黯淡。不仅如此，两人弹奏的调子平平无奇，略显生疏，但少女的声音格外清越，也算勉强弥补不足之处。
少女秀颜暗红，稍稍低头，五指弄弦，口吐动听清音。老丈微闭双目，左拉右拽，时快时慢，一副沉醉神态。
一曲唱完，众人脸间神色各异，江震远微蹙浓眉，随即一笑，继续点曲。曲终曲始，接二连三，老丈逐渐露出高兴微笑。或是知音难求，偶遇风雨客栈，令他开心；或是囊中羞涩，腹内空缺，揣摩会有多少白银进帐。
一曲告终，有人建议弹奏悲壮曲子，少女喝下一口自备用水，拨响细弦，开口轻唱。
……
枯草遍野黄
落花独含殇
过客悄逝影凄凉
轻舟江渚上
摇帆随远航
一份忧愁两人伤
残阳映红妆
皓月照白床
飞雨飘洒湿彷徨
昨日浮华冷
今夜梦魇长
风过无痕泪染裳
千里河山壮
万年留沧桑
天地相隔两茫茫
红尘旧模样
俗世新情伤
发丝如雪鬓如霜
几人在它乡
孤者吟思量
阴阳殊途永难忘
……
悲怆的曲，幽怨的调，伴随细腻的声音悠悠扬扬，戚戚然然，回荡大堂，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思绪的幕帘是否在催人泪下的歌声中慢慢拉开？
时间的脉博律律跳动，多少岁月，消失在回眸的那一刻。那些年，那些事，由浓变淡，由淡化无，然而那些人，容颜如此清晰，一次微笑，一次眨眼……
一曲牵肠断！
勾勒往昔，如梦如幻；描摹尘世，似真似假。
人生苦短，愁绪缠绵；天涯海角，何处为家。
窗外雨滴籁籁飘落，打在树叶，发出细微轻响，恰如上苍的眼泪掉落人间，充满悲痛，充满哀伤。
大家绷脸不语，静心聆听美中生忧的曲子。一曲未完，少女澄澈的双眼笼罩浓雾，渐渐的，化成水，以两行清泪溢出，沿着白皙的脸颊缓慢滑落。泪痕显著，似一次决别，似一次分隔，正如歌中所唱：阴阳殊途。
催泪曲告终，大家眼眶微红，不知是被感染还是用情至深。
老丈见状，微笑道：“孙女不明事理，还请诸位大侠勿要责怪。”
问长云感叹道：“哎！有情有义之人才会有泪，不明事理又怎懂情义。老丈，还是弹奏欢喜曲子吧！”
少女擦掉脸间泪痕，浅浅一笑，放开歌喉。悲曲过罢，少女不再羞涩，眼含笑意，声音嘹亮。感慨过后，听见欢喜曲子，非同一般，大有佛光普照疮痍乱象之感，歌声似乎拥有一股无限的穿透力，响遏行云，沁人心脾。众人摒弃惆怅，脸间逐渐露出微笑。
“卖艺老头，这曲唱罢，到爷这边来。”
大堂中央，不知何时坐着三个汉子，全身湿润，在饮酒谈笑，各自身旁放有刀剑。
众人没有理会，老丈看了一眼，继续拨弄细弦。
一曲完结，老丈弯腰抱手，怔怔道：“诸位大侠，我……我们唱完，是不是……”
江震远拿出一锭纹银，轻轻挥手：“去吧！”
老丈含笑相谢，携少女快速走向大堂中央。
一连听了五六支曲子，大家像是感触良多，围绕乐律音阶，笛箫琴琵低声讨论。莫然细听众镖师绘声绘色的吹嘘，偶尔瞟向大堂中央。少女已经拨弦唱起，音量细小，隐约可闻。三个汉子完全没有在意旁边的卖唱者，紧握酒杯，一次又一次送至嘴边。
押镖路上，禁忌颇多，喧闹环境、吵嚷女子，不宜沾染，列为大禁。至于江湖卖艺者，同样不应当亲近，大家却不已为然，毫不避讳。莫然和万义不明道理倒还能够理解，身为一镖之主的江震远亦是如此，令人疑惑。
讨论声音响彻耳畔，莫然充耳不闻，内心深处始终响起难以忘怀的催泪悲曲，本是借曲助乐，一段悠扬悲歌，久久徘徊在敏感少年的心海，让他抚今追昔。
几人在它乡
孤者吟思量
阴阳殊途永难忘
永难忘……几人在它乡……
家！家在何处？问剑山庄是自己的家吗？
莫然的胳膊被万义碰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默默无言，各自神游它方。
哎！万义真好！虽父母不在人世，但还有爷爷、妹妹，每到年底能够回家团圆，而我……记得出庄前一日，已经计划回陈家村……
“滚开，糟老头。”
寻声望去，卖唱老丈瘫坐地上，表情痛苦，二胡落在身旁。少女急忙靠近，弯腰准备搀扶，忽被一只大手逮住臂膀。少女赶紧挣脱，逃到一旁，怔怔盯着那人。一蓝衣汉子挤眉溜眼，面露奸笑，双目透出贪婪亮光，在少女身上肆意扫视。
一青衣汉子笑道：“大哥，这姑娘长相标致，可以让她做个小妾。”
一年轻小伙儿道：“小妾！大嫂可不容许大哥胡来，莫非大哥不要命了。”
蓝衣汉子面色微红，厉声道：“废话，这些年我纳有两个小妾，你大嫂能把我怎样？老子还不是一样逍遥自在。”
年轻小伙儿做了个怪异表情，不再说话。
“小姑娘，卖唱辛苦，不如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再找两个丫鬟服侍，过来让我瞧瞧。”
少女不语，手扯衣角，满脸惧怕之色。
老丈爬近，央求道：“大侠，你行行好，我爷孙二人相依为命，请不要带走她。”
蓝衣汉子一脚踢去，老丈顿时飞落旁边，手捂胸口，呻吟不止。
莫然和万义起身，手握长剑。
问长云淡淡道：“坐下，不可造次。”
“师傅！不能让……”
江震远抬手打断莫然，轻声道：“莫师侄不必慌张，我们自有分寸，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蓝衣汉子怒喝道：“死老头，整日带领孙女东奔西跑，受苦受累，岂不是害了她。老子已经在行善，能够搭上我这样的夫君，不仅丰衣足食，而且无忧无虑，绝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少女跑近，担心问道：“爷爷，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不等老丈开口，蓝衣汉子拉起少女，揽入怀中。少女大惊，奋力挣扎，逃脱一旁。
“哈哈哈哈！大哥，这小妮子不服从你，你能如何？”青衣汉子龇牙咧嘴，煽风点火。
蓝衣汉子冷哼一声，迈步向前，少女担惊受怕，挪步后移。蓝衣汉子走近，抬手挥去，清响入耳，少女白皙的脸间顿现五个手指印。
“师傅！”
万义起身，面露焦急，问长云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问长云没有发话，万义不敢羼越，只好坐下。
蓝衣汉子凶恶道：“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日……”
“大侠，求求你，放过我爷孙二人。”
老丈拉着蓝衣汉子裤角，老泪纵横，满面哀求状。斥责响过，老丈被踢到一旁，蓝衣汉子弯腰准备施暴，少女赶紧上前拉住，下一刻，狠狠摔在地上。大堂骤然响起蓝衣汉子的叱喝，爷孙两人哭天喊地，呜咽连绵，乞求讨饶声不断。
蓝衣汉子靠近少女，一只魔爪伸向她脸间。莫然立刻握剑冲出，直奔而去。
“啊！”
惊叫响过，蓝衣汉子如被电触，猛然跳起，左顾右盼。那只魔爪微微颤抖，手背呈现一条黑印，像是被教鞭狠狠抽了一记。
一闪而过这瞬间，兴许只有问长云和江震远看清。蓝衣汉子接近少女的时候，从东墙飞出一支竹筷，不差丝毫打在他手背。
蓝衣汉子环视大堂一圈，目光落在手持长剑的少年身上，缓慢上前，放声吼道：“臭小子，竟敢暗算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然瞟了一眼蓝衣汉子的手背，冷冷道：“五招之内可取你性命，何必暗算。”
蓝衣汉子大笑几声，看了看莫然身后那群押镖人，漫不经心道：“人多老子就会怕吗？凑数入土而已。无知鼠辈，年龄不大，口气不小，略懂几招偷袭，便口出狂言，目中无人，纯属找死。”
莫然愤愤道：“无赖，再对你说一次，我没有暗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