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暗，团团乌云飘到青州城上空，城外一座小山顶上，一个青衣少年伏在问剑山庄门外，诚心叩拜几次站起身来，紧紧注视山庄，久久不曾动弹。
门内传出激越清响，娇喝声、两剑交并声，依稀可闻。十年前，莫然迎着激奋人心的声音来到问剑，并且茁壮成长，十年后，熟悉的声音送他悄悄离开。莫然微闭双眼，脸间挂着无奈，委屈的滋味一阵又一阵袭击心灵，坚强的内心此刻变得那么脆弱，正如美丽的云彩，经不起清风吹拂。飘飞的柳絮悠然掉下，轻落脸间，似有似无的感觉恍如遭遇一般，叫人捉摸不定。
“莫然！”
少年闻声睁眼，低声道：“陈总管！”
陈总管靠近，微笑道：“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不必为今日之事忧心忡忡，大家相信你是清白的。”
莫然急忙道：“陈总管相信我是被人栽赃陷害？”
陈总管点头道：“我们全都相信，你和三小姐的情意众所周知，你没有必要弄巧成拙。”
“可是师傅不相信！”
“老爷气急败坏，一时之间放不下面子，待冷静以后，自会明白关窍。”
莫然对问长云的脾性略有所知，想到师傅冷漠的驱逐令，早已料定无法挽回，陈总管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赶出问剑不打紧，然而背负登徒罪名实属冤枉，心中怎能舒畅。
见莫然神思不定，陈总管继续道：“茫茫江湖，人心叵测，往后定要小心谨慎，切莫再像今日这般糊涂，凡事多加注意，勿要轻信于人。”
莫然虽为问剑弟子，但一直以仆人身份居于庄中，对陈总管谦恭有礼。陈总管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不苟言笑，仆人大都惧怕。陈总管一番言辞显出仁爱之心，莫然异常感动。
“谢谢陈总管谆谆教导，请受小人一拜。”
陈总管扶起：“你我没有尊仆之分，莫要行此大礼，我之所以有此一言，只是为你抱不平，却无能为力。”
莫然露出坚定不移的表情，抱拳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陈总管不吝教导，莫然相信，终有一天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洗清蒙冤羞辱，对了，这是二百两纹银，你收好。”陈总管从袖间掏出一个布袋。
莫然诧异道：“二百两！陈总管怎会有这么多银子？又怎会给我？”
“我一个无德无能的管家当然不会有这么多银子，这是老爷给你的。”
“师傅！”
陈总管轻声道：“这是你替江大侠押镖的护镖费，先前由老爷保管着，你即将离开，老爷命我交还于你。”
“这么多？”
“押镖是提着脑袋行走江湖，酬劳自然不能太少，快些收好。”
莫然迟疑不决，陈总管把纹银塞到他手中，拍了拍他肩头，转身往山庄走去。莫然紧握布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欢喜。
师傅还是在乎我，先前他老人家一定太气愤，所以才会动怒。师傅，您要好好保重，弟子走了。
莫然再次看了看山庄内，随即迈开步伐。光洁的青石大道沿下小山，莫然慢步走去，往日轻盈的脚步而今沉重难迈，每一步都显得特别艰难，似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提步的速度。
“莫然！”
俊俏的脸庞在脑中闪过，莫然闻声如获至宝，立即掉头跑去。
“林大哥……”
前一刻，腹中装有千言万语，此时化为空白，独留激动和哽咽的声音。本想好好倾诉心中委屈，但见到林平郁郁的表情，莫然不愿开口，更不愿林平为他承受一份痛苦。
“难道不愿意见林大哥最后一面？”
莫然苦笑道：“方才去卧房寻林大哥，不见踪影，本以为在厨房，可惜还是没有，所以决定明日再与林大哥道别。”
林平询问道：“你现在去何处？”
“回家！”
林平微微一愣，感叹道：“对呀！你到问剑山庄十年了！应该回家了！”
家！莫然自己也不知有没有家，只是开口则说出了最大的愿望。
林平望着天空，叮嘱道：“晌午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风起云涌，人运如苍天，变幻莫测。此地与陈家村有六十里之遥，待一个时辰便近黄昏，加上乌云密布，你还是先去青州城暂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莫然紧皱双眉：“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随林大哥一起洗衣，林大哥定要保重。我有一柄木剑放在床头，请林大哥收好，就当是莫然赠予的小小礼物。”
林平点头含笑，摸出几两碎银子：“行走江湖需要财物，这是我一生积蓄，你拿着吧！”
林平投身问剑十余年，每到佳节，主人会打赏仆人，八两碎花银子就是他一生积蓄，可谓来之不易。
莫然婉言谢绝，反倒拿出一个布袋，取出五十两纹银，将剩下的递给林平，轻声道：“这些银子是江师伯给我的护镖费，请林大哥收下。”
“我身在山庄，衣食无忧，财物一无是处，你独闯江湖，大是需要银子，还是随身携带最好。”
“我有五十两足够，若身携财物太多，或会招惹祸端，不如就请林大哥替我保管，日后我需要时再取回。”
仔细想一想，此话不无道理。莫然憨厚刚直，对人遇事毫无防范之心，遭遇恶人难免上当受骗。林平不再推辞，接过布袋。
“莫然，日后一定要来看我，还……还有三小姐。”
“三小姐会原谅我吗？”
林平笑骂道：“当真是傻瓜，既然你没有做出肮脏之事，三小姐又怎会责怪于你。”
“林大哥相信我？”
“世上所有人不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小然，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会做出那种事。”
莫然紧盯林平，就像十年前那种目光，有一丝感激、有一丝狂热、有一丝痛苦。
凉爽的夏风阵阵吹送，青衣飘飘，树涛片片。天空愈加阴沉，暗云翻滚处，掉下雨滴，洒在两人身上，凉丝丝的，好生舒适，然而心间却并非如此。
离别的时刻到来，莫然狠狠咬牙说出再见。
孤单的身影缓缓往山下走去，冷酷的风雨越发凶猛，吹打在脸庞，有舒适的感觉也有一丝疼痛，十年的恩情仿佛顷刻间葬送在这个山坡。无情的风，吹开了曾经一幕幕刻骨铭心，最为深刻的是笑靥边缘的泪痕。绝情的雨，缠缠绵绵落在脸庞，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有一种酸涩的味道。
是泪？
是雨？
林平摇晃着手臂，许久没有放下，直到凄凉的背影湮没在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