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青州城特别宁静,或是大雨吓跑了街市的行人,灰暗的城中给人几分忧愁。莫然独自走在宽阔街道,冒着风雨悠悠前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好似置身茫茫迷途。头上雨水沿着脸颊流下,青衣已然湿润,风雨并未停止。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感觉丝丝凉意时,来到一家小客栈,要了简陋厢房,直接钻入其内。
莫然脱下湿润的衣服,怀中掉落一本古卷,正是在石屋偶然获得那本‘剑道’。由于捡到古卷以后一直因为问若雪的事情在烦恼,故而尚未注意。当下古卷重现眼前,难免有些诧异。本是计划交给问长云,无意中却留在身旁。莫然拿起古卷,紧盯不放,封面已被雨水浸润,还好没有损坏。端详半晌,走近小方桌,坐于矮凳,随手翻开。
第一页为副篇,画有一柄长剑,各个细节描绘精致,犹如跃然纸上,其旁纵写两字,剑道,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字体图案,单调的内容让人有些失望。莫然略看一眼,随即翻到第二页。此页为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无非就是书写关于剑的由来、铸造、道艺,但是极度抽象,纯属陈词滥调,没有达到画龙点睛的程度。莫然微皱眉头,索性往后翻了数页,总算看见正篇。
剑道第一重,筑基引精。
剑为习之道,道中有艺,艺中含道,道艺相生,定与基相连,筑基修剑,奇方妙法,稳力气乃必须,运用自如,方可握剑于手,引三基至精。
稳力气为筑基,好像和唐勇所教略有差异。
莫然稍许想了片刻,目光投在字体下方,其后三四页全是人物图案,简略勾勒出稳身、凝力、练气的练习动作以及方法。其中不难发现,一招一式和曾经所习略有区别,但始终沿袭筑基而谈。本就因烦事头脑晕沉,眼下见了枯燥乏味的文字图形,并且与当初所闻有所差异,难勉显得不耐烦,也就毫无心情认真观阅。莫然快速往后翻去,第二重,第三重……均是区区几十字作概述,然后画有练习图案,简单潦草。
“吱嘎!呼……”
疾风吹开窗扉,凶猛灌入房内,油灯霎时熄灭,古卷哗啦作响。莫然赶紧上前关上窗扉,摸黑点燃油灯。当重返桌前,不由得面露惊奇,神色怪异。
古卷被风吹到最后一页,准确说来,不是最后一页,因为其后几页像是被人撕掉,留有残缺痕迹。莫然拭开最后剩下的半页上角。
剑道第九重,人剑合一,仅此而已,况且这‘一’字只留下小半。
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卷?书中所云不仅和所学存有差异,而且最后几页已是不在,分明就是断编残简。这样一本古卷怎会放在问氏祠堂?是何人放在墙洞里面……无论何人藏放,肯定相当重要,只不过……还是暂且好好保存,日后还给师傅。
莫然收好古卷,吹熄油灯,躺在床上。早已感觉疲倦,当合上双眼,今日种种历历在目,疯狂敲打着混乱的大脑。良久,就这样想着不幸遭遇,难以入眠。
“哎……”
叹息过后,莫然下床走近窗前,轻轻打开窗扉。凉风吹来,携带细细雨丝,温柔抚在身体,似纤细的手指,似温润的呼吸。忧风阵阵,愁雨滴滴,缠绵悱恻于天地间。莫然看向远方,注视着山顶暗淡的灯光。那是居身十年的问剑山庄,情不自禁,视线投在拥有养育之恩的小山顶。
有谁知晓?在这个难眠的风雨夜,孤苦的少年伫立一个黑暗角落,静静看着剑中王者。
而他,此刻又在思索什么?
一阵凉风吹过,莫然打了个冷战,骤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不由自主一笑,依然望着灯火阑珊处。那处,同样有一个满面忧愁之人,迎着飘摇风雨静立窗前,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着远方,只是他并不知晓,那个喜爱的弟子就在对面。
“小梅见过老爷、夫人。”
唐玲坐在椅子,淡淡含笑。问长云不作声色,手捋胡须,注视水珠顺着窗棂滑落。小梅恭敬站立一旁,双眼转动不止,好像若有所思,却又不明所以,唯有耐心等待。
“小梅,从此以后一定要随在三小姐左右,务必做到寸步不离,无论三小姐发生何事,绝对要尽快通报。记住,你只听命于我和夫人,其他人等一律不管,即便是二小姐和三小姐,也不用受她两人摆布。”
“小梅谨尊老爷嘱咐!”
“下去吧!”
“老爷晚安、夫人晚安,小梅告退。”
唐玲靠近问长云,挽住他手臂,询问道:“莫非我们错怪小然了?”
问长云浩叹道:“哎!不是错怪,是为他好,今日之事我也于心不忍。夫人想一想,这傻瓜不经历磨炼,怎能长记性。”
唐玲讶道:“是老爷所为?”
“亏你我夫妻几十年,给自己女儿脸上抹黑的丑事为父做得出来么?”
“老爷何意?”
问长云严肃道:“雪儿对那傻瓜的情意众人皆知,若我没有猜错,那傻瓜在逃避,夫人记得今日雪儿从后山回来时的表情么?我这笨徒弟固然不会欺负咱们女儿,但女儿脸上有泪痕,他俩必定出了状况,居心险恶之人可能察觉到一二,从而暗中作祟,陷害这笨蛋。”
唐玲面色沉重:“希望不会是她!”
问长云苦笑道:“是与不是又何妨,顶多稍微惩罚,其实应该感谢这人,若非如此,真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他赶出山庄。”
“老爷为何要赶走他?”
“此事夫人不用过问,我自有分寸。天色已晚,夜风冰凉,夫人早些安歇吧!”
唐玲清楚丈夫必有心事,但他脾性刚直,倘若不想让自己知道,万万不会说出,当下关切几句便歇息去了。
问长云仍旧静立窗前,看着缱绻雨点,一份担忧从中生来,正如满地积水,许久难消。
午后之事,当问长云得到侍女通报时分,就已推断出是何人所为,只是不便拆穿,毕竟为人父者怎不了解自己女儿。故作愤怒期间,问长云陡生一计,利用此机会将莫然赶出山庄。一来是磨砺胸襟袒荡的少年,二来是成全他了却深埋心间十年的仇恨。莫然要想报得此仇,必会经历诸多考验,继而真正成为有勇有谋之人,届时,山庄交于他手,方无后顾之忧。
这种做法对莫然极度残忍,并且大是不公平,然而问长云所想并非如此。
普天之下,无所谓公平与不公平,大千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违者死亡,不历经重重困难,怎知人情冷暖,又怎能登上武林顶峰。
计中计必是可遇而不可求,问长云岂会错过,但有谁清楚,此事正与后山一幕如出一辙,堪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何人能够布计成功还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