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以后，佝偻老者对莫然的态度改善了许多，因为隐隐感觉自己的宝贝孙女有了变化，整日围绕那个傻小子转来转去。自从莫然来到，玲儿亦是如此，但近些日子有些奇特，奇特之处又无法察觉。总之，玲儿变了，与这个傻子相处一段日子变得莫名其妙。
莫然，倒是越过越自在，房前房后，屋里屋外，除了菩提树不能上去，均是来去自如，从不顾忌任何人的感受。即使玲儿穿衣沐浴期间，也是直来直往。每当此时，玲儿哭笑不得，既不能打小弟又不能骂小弟，并且还要迅捷遮拦自己的身体，否则又要被奇怪的问题羞得面红耳赤。
冬风吹进春里，积雪融化，绿株吐嫩，沉睡一冬的天地焕然一新。
清澈的溪流从山顶蜿蜒而下，潺潺流向远方。一少女蹲在溪边，拿起衣物认真洗涤。其旁坐一少年，高高卷起裤管，偶尔踢向冰凉的溪水，笑容可掬。
玲儿看了莫然一眼，心道：“为何每个小孩儿都喜欢玩水呢？好像自己年幼时也是这般模样，不对哦！他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哎！不知何时才能像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姐姐，过来。”莫然脸间掠过诡异的微笑，挤眉弄眼看着玲儿。
“何事？”
莫然微微招手，生怕惊动了什么敏感的东西，低声道：“这里有一条红色小鱼，姐姐快来瞧瞧。”
玲儿半信半疑，双目在溪中扫视一番，淡淡道：“你在骗我，这溪中怎会有鱼？”
“姐姐不信，我也莫法，它太漂亮了，真想捉回去。”莫然紧盯溪中，流露出喜爱之意。
“真的吗？我瞧瞧！”
这次，玲儿又上当了。这条小溪落在崇山峻岭之间，溪水多为地下渗出，冬过春到，正是积雪融化而成。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清澈见底的溪流中会有鱼吗？
“姐姐，它在这里，你看。”
玲儿顺着莫然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未见到红色小鱼。正待此刻，突感一股重力将自己推出，瞬间又被拉回。闻得大呼，玲儿踉跄倒向少年。
莫然哈哈笑道：“姐姐，你真是个笨蛋，又被我骗了。”
躺在他怀中倒是觉得舒适，玲儿没有动弹，只是冷哼一声，紧盯得意忘形的少年。
“姐姐不开心吗？是不是小然让你生气了？”
玲儿猛然一惊，急忙道：“你说什么？你叫小……”
“哎！姐姐怎会这么笨，我是小然，难道你不认识？”
玲儿坐起，兴奋道：“你叫小然？那你姓什么？”
寂静，喧闹的溪边登时寂静，只有潺潺溪水轻轻流动。莫然抱头凝思，努力追忆自己姓氏，疼痛，一阵一阵袭来，脑子仿佛要炸裂一般，其内装载成千上万的不明之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且在相互碰撞，剧烈澎涨，犹如要冲出脑壳。
“啊……我是谁？我姓什么？”一双眼睛蕴藏了无尽的痛苦，俯视水中莹然生辉的鹅卵石。
纤细的手臂环上脖子，甜美的声音温柔响起：“别再想了，无论小然姓什么，姐姐永远疼爱你。”
多么熟悉的言辞，不知何时，好像同样有人宣誓了天长地久的情意。
沉重的头，痛得无法忍受的头，缓缓靠向了玲儿的肩膀。这一刻，他不愿再想任何事情，只想静静坐着，依偎在她的肩膀。
两人没有出声，紧紧拥在一起，仰望高山流云，凝视绿草红花。
曾经，已经淡忘的日子，在远方的山间，那棵菩提树下，有一对相爱的人，轻靠一起，聆听对方的心声。
他，忘记了。为了她，忘了那个愿意照顾一生一世的人。
“小然，姐姐要洗衣了。”
“不，我要一直抱着你。”
玲儿淡淡含笑，柔声道：“傻瓜，怎能一直抱着，姐姐还要洗衣。”
“傻瓜……洗衣……”
见到莫然自言自语，担忧，悄悄爬上玲儿脸间：“小然，你怎么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回忆过去，姐姐会担心。”
如她所言，莫然又在寻找失去的记忆，神游万里的神情委实令人费心。
“傻瓜……傻瓜……雪……雪儿！雪儿总是叫我傻瓜！洗衣……谁会洗衣……啊！林……林……林大哥！姐姐，雪儿和林大哥！”
玲儿紧锁双眉，很想询问莫然口中的两人是谁，却不忍心他为此尝受疼痛，故而转移话题：“小然厉害，竟然能够想起雪儿和林大哥，快来，姐姐教你洗衣。”
莫然摇了摇头，一副吹毛求疵的模样，坚定道：“我再想想，可能还会记起更多。”
玲儿急忙阻止，劝慰道：“小然不要再想了，来日方长，以后再想，现在姐姐教你洗衣。”
“洗衣？”
莫然极不情愿，但从玲儿口中说出的话，向来还是唯命是从。
冥冥之中，似乎想起问若雪和林平，凝神聚思，疼痛促使莫然放弃深入追忆。目前，问若雪和林平只是浮影，尚不清晰，隐约记得有这二人。
一声尖叫，如惊雷破空，莫然丢掉手中衣服，傻乎乎注视溪水。这些日子，尖锐大叫无处不在，时常乍然惊现，随他身旁之人本该习以为常，不过玲儿还是惊吓一跳。
“小然，你又在做甚？勿要大惊小怪，这样会吓破人胆。”
莫然并未将玲儿的叮嘱放在心上，反倒笑嘻嘻道：“姐姐，我想起林大哥是谁了？”
“哦！是谁？姓甚名啥？是男是女？”一时疏忽，竟然出现口误。
莫然哈哈笑道：“姐姐果真是个笨蛋，林大哥当然是男子，既然叫林大哥，肯定就姓林，若是我没有记错，他叫林平。”
“你与他是何关系？”
“关系……关系，好像一起洗衣，对！对！对！我和林大哥一起洗衣。”
莫然满面喜悦，手舞足蹈，真如小孩子一般，无法隐藏内心的激动。
“小然，快些过来，你跳到水里去了。”
“不打紧，不打紧，姐姐，我想起林大哥了。哇！水里好凉快，姐姐快来。”
莫然伸手欲拉玲儿，正当此时，踏在光滑的鹅卵石上，脚底一滑，侧身倒下。水花溅起的时刻，闻得一声闷响，莫然的头正好撞在溪边岩石，顿感眼前一黑，不知是耳边还是脑中飞来了千百只蜜蜂。
溪畔恢复平静，不再有憨笑声，不再有奇怪的对话。过了半晌，听见一个少女大声疾呼，沙哑的声音含着焦急，含着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