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玲儿细微照料,莫然的脸色逐渐红润。五日前,他一根手指轻微抖动两次,少女喜不自禁,即刻跑到爷爷面前相告。孙女豁然开朗,佝偻老者大是欢愉,太久没有见到灿烂笑容,而今重现,他亦失去忧郁之色。昨日,莫然含糊不清叫出‘雪儿’两字,少女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当下,玲儿随在偏房,恭候佳音,然而几日过罢,终究没有意外惊喜,脸间的笑容便渐渐沉落。
“啊……”
一声尖呼,惊醒了倚床昏睡的少女,玲儿慌忙抬头,悒悒注视手脚挥舞的少年。
“不要……雪儿……姐姐……”
“小哥!小哥!”
“不要离开我……不……”
莫然面挂恐慌,兀自叫着,一副痛苦不堪模样。玲儿靠近安抚,突被挥动的双手抓住,摇摇晃晃倒入他怀中。玲儿花容失色,努力挣扎想要逃开,但有力的双手如同紧锁的铁链一般,万万无法逃脱。房内传出的吵嚷引来佝偻老者,瞧见孙女被迫躺在少年怀中,先是一怒,随后淡淡含笑,退出卧房。
“不要离开……不……”
玲儿满面嫣红,嗫嚅道:“放……心吧!我……我不会离开你!”
折腾半晌,莫然冷静下来,慢慢放开紧握的手腕。玲儿担心躺在他怀中压到伤口,缓缓挪动身子坐起。刹那间,莫然如遭电击,骤然弹坐而起,狠狠搂住娇小玲珑的身子,惊慌道:“姐姐,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玲儿微愣片刻,轻轻拍着他背部,顺从其意,柔声道;“我不走,姐……姐姐不会丢下你。”
“雪儿,不要离开,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有……没……”
玲儿略皱秀眉,温和道:“雪儿不会走,雪儿永远陪着你。”
“没有……没有……”
声音越来越弱,说出十余个‘没有’以后,终于消失。
房内静下,似深谷般静下,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玲儿紧紧抱着莫然,又或是莫然紧紧抱着玲儿,许久未曾分开。
这一刻,等待太久,为这一刻,流下太多眼泪。他已经能够说话,能够动弹,但双眼仍旧紧闭,仍旧看不见泪水洗面的容颜。
不知是何缘故,玲儿的心狂跳不止,粉红的脸蛋越发滚烫。
萧瑟的寒风破窗入房,同时吹下纷飞的雪花,天地之间茫茫一片,冰冻了万物的胸怀,然而有一颗心却不觉寒冷。
又是一个漫天风雪的日子,佝偻老者手拿几株草药,缓慢走进木屋,火炉腾起小小火苗,大感暖和。
玲儿坐在床边,闻得屋外响声并未起身,叫了一声爷爷不再多话,佝偻老者知晓孙女心思,哀叹一声,煎药去了。
长剑出鞘,银亮光芒愈来愈强,叫人无法直眼相视,须臾间,顿感胸口一震,疼痛难忍,与此同时,光芒逐渐淡下,模糊影子映入眼帘。
一双合闭太久的眼睛陡然睁开,迷茫注视屋顶,不眨不闪。过了片刻,莫然偏头看向旁边,一个少女,好像是一个少女趴在床沿,一只手放在自己腹部。
莫然侧身,伸手向前,轻微的动作惊醒了熟睡的少女,她登时抬头,直勾勾盯着那双眼睛,几乎懵了一般,不知所措。
相视半晌,玲儿回过神来,讷讷道:“你……你醒了?”
莫然奇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玲儿挪开视线,轻声道:“半年前,我在乌啼岭险遭恶人羞……羞辱,是小哥舍命相救,我才逃过一劫。小哥我叫玲儿即可,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尚不知道,只是唤作菩提崖。”
菩提!
脑中闪过两个清晰的字眼,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何物。莫然滴溜溜转动着双眼,自言自语:“半年前……乌啼岭……玲儿……”
“对,小哥已经昏睡半年,叫玲儿好生担心,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哦……对了,恶人怎么羞辱你?”
一片红霞倏地浮出白皙的脸庞,玲儿不知作何回答,手扯衣角,忸忸怩怩低下了头。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吓跑了少女脸间的红霞,难为情的神色一扫无遗,随之而来的便是关切询问:“小哥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是谁脱下我的衣服?”莫然触碰到一丝不挂的身体,颇感诧异。
玲儿拍拍胸脯,深深吐出一口气,瞧她紧张的模样,显然吓得不轻,随即定神微笑,低声道:“是爷爷帮你脱下的,小哥身负重伤,衣染血痕,脱去衣服方便疗养。”
“身负重伤,我怎会身负重伤?又怎会躺在床上?”
玲儿一头雾水,大是不敢相信莫然的问话,想到他方才苏醒,可能记忆偏差,于是浅浅含笑,柔声道:“小哥因为救玲儿身负重伤,那日昏厥以后,我想方设法将你弄上马背,然后便躺在床上。”
莫然“哦”了一声,仿佛不知所云,脑中瞬间掠过奇特的念头,却又难以记起。凝神思索,感觉脑中千鼓齐鸣,疼痛攻心,极其难受。
看见莫然痛苦的表情,玲儿甚是担忧,赶紧道:“小哥没事吧!身子不适吗?告诉玲儿,我叫爷爷为你疹治。”
莫然不答反问:“玲儿是何人?爷爷又是何人?”
疼痛冲昏了脑子吗?怎会说出这种傻问题?
玲儿笑道:“我就是玲儿,爷爷自然是玲儿的爷爷。”
莫然摇了摇头,好像不明其意,紧接着问道:“玲儿是雪儿还是姐姐?”
玲儿紧锁双眉,满腹狐疑,着实不敢相信有此一问,一种不详的预感霎时升起,谨慎问道:“雪儿是谁?姐姐是谁?小哥是谁?姓甚名啥?”
莫然手抚额头,致力思考着什么,脑中的疼痛再次袭来,终是无法继续思考,着急道:“雪儿是谁?姐姐是谁?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头好痛,我好怕。”
失忆,莫非失忆了?不用猜测,一个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不是失忆则是傻子。
玲儿深深叹息,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半年前,他是一个正常的少年,为救自己而失忆,像傻子般失忆。如今,他一无所知,连自己姓名也不记得,唯独记得雪儿和姐姐,可见这两人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玲儿压抑住哭声,凑上前道:“小哥别怕,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雪儿,是你的姐姐。”
莫然微愣,讶道:“你是雪儿?你是姐姐?”
玲儿点头,哽咽道:“对!我是!”
莫然傻傻一笑,伸出手来,欢然道:“雪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