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清澈,悠悠流淌,纤细的双手划动水中,宛如一尾白鱼游来游去。溪边蹲有一位妙龄少女,手拿衣服,揉搓自如。在她身后,那棵茂密树下,一位白衣少年正在习剑,动似舞蹈,静似秋水,剑出剑回,游刃有余。玲儿拧干最后一件湿润的衣服,转头看着莫然。
“铛!”
轻响起,长剑断。莫然痴痴盯着剑身,一种不详预感即时升起,紧紧萦绕心头,暗自生忧。
剑乃钢铁铸造,坚硬无比,岂会戳石断裂。就算有所磨损,不至于朽如枯木。
经历诸多险情之人,此刻又在胡乱寻思,猜测会有厄运降临,忽略了尚有意外存在。
生疑时分,隐约感觉有一双尖锐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发麻,猛然掉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娇弱的女儿家一跳。玲儿赶紧撤离视线,提起竹篮迈步。莫然傻呵呵一笑,追上前去。
“玲儿!”
玲儿微微一愣,缓下脚步,莫然跑近,夺过她手中装满衣服的竹篮,询问道:“玲儿怎么了?为何近日闷闷不乐?”
“我……”
莫然伸手欲拭去玲儿肩上的草皮,她倏地侧身,跳到一旁,手指交缠,略显慌张。
莫然以为玲儿心存阴霾,安慰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玲儿无须害怕。”
玲儿站立原地,神色依旧,并未作答。莫然摇了摇头,提步向前。
“小哥……”
莫然含笑,温和道:“玲儿有话要说?”
玲儿惆惆道:“那日之事,玲儿早已不再害怕,只是……只是……”
莫然微蹙眉头,轻声道:“只是什么?玲儿大胆说来,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会替你作主。”
果真反映迟钝,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怎会有人欺负她,就算有人欺负,多半是呆头呆脑的傻瓜。其实怨不得莫然,毕竟少女心事绝非察言观色可以瞧出一二。
“谢谢小哥,没有人欺负我。”
“既然没有人欺负玲儿,为何整日愁眉苦脸?人生匆匆几十载,勿要因为小事烦恼。”
玲儿赶紧道:“不不不!这不是小事!”
莫然奇道:“哦!不是小事,那你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给你想个法子。”
“我……”
莫然故意沉下脸来,厉声道:“不许吞吞吐吐,有话便说,切莫弄得人心惶惶,担惊受怕。”
玲儿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盯莫然,柔声道:“你会担心我?”
莫然微笑道:“在我受伤之际,玲儿日夜相伴,护我,照我,此情此意终身难忘。莫然自幼孤苦,并未得到太多关怀,玲儿对我有情有义,我怎能对你视若无睹。”
“你能永远留在这里吗?”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声音!
在何处?
是何人?
像此刻一般,双眼紧盯,等待情意绵绵的回答,而他,无意中伤害了那个人,今日又该如何?
“不会!”
短短两字,脱口而出,果断且决裂。此般回答,好似巨山压心,疼痛难忍;又好似寒冬积雪,冰冻了炽热的心灵。
玲儿面无表情,附和一声,径向走去。莫然随即迈步,跟在她身后。两人再也没有作声,望着远处那棵菩提树缓缓行去。
木屋前,一个孤单的身影坐在空地上,其旁放有一柄断裂残剑。他静静坐着,没有张望,没有动弹,仿佛一尊石雕,仰视那座高山,那片蓝天。
他在想什么?是残剑还是自己冷漠的言辞?
“年轻人,怎会在此发呆?为何事而忧?”
苍老的声音响起,佝偻老者靠近坐下。
莫然悒悒道:“前辈,断剑是否不详预兆?”
佝偻老者问道:“如何有此一说?”
山野村夫,不明武林中事,固然不懂武艺,莫然没有斜眼相视,仍旧将自己所感相告:“武器乃武者生命,武器猝然受损,是否暗示它的主人险情环身?”
佝偻老者看了一眼残剑,手捻胡须,悠然道:“庄稼汉子,以农具为重,锄头有损,岂不是要丧命。渔夫捕鱼,以网为重,渔网破裂,岂不是要丧命。依你之言,你会丧命?”
此番比喻着实奇怪,却不无道理,莫然笑道:“前辈言之有理,不过我心中生乱,隐约有感,好像将要发生无法预测的危险。”
“心不乱,言谈举止自然不乱,欲由心起,控心则是控欲,亦是控己。既然无法预测,又怎敢断言为将要。”
莫然点头道:“依前辈之见,我该如何做?”
“老朽乃一介村夫,不敢妄加评判,倒是希望你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无非就是听天由命,命运在自己手中,怎能任由上天捉弄。”
佝偻老者紧蹙双眉,端量半晌,询问道:“言下之意是要逆天而行?”
莫然浩叹一声,坚定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人为刍狗。当今世道,天地圣人皆不仁,我又何需再仁?”
“哈……”
一阵狂笑,惊得林间飞鸟乱蹿,笑声凄厉,久久回荡前方空谷,实有不寒而栗之势。
年迈村夫,怎有如此气魄,莫然紧紧凝视,不明所以。
待笑声消失,佝偻老者感叹道:“英雄出少年,具有不惧天地威势之举,难能可贵,敢问有何打算?”
“我准备出山购买一剑,但不知卖剑之处与此地相隔多远,请前辈不吝告知。”
佝偻老者讶道:“买剑!”
“剑已断裂,无法练习。”
佝偻老者点头道:“空有满腔热忱,独留残剑伴身,的确甚难,不过绝非只有买剑方能如你心愿。”
莫然急忙问道:“难道前辈有剑?”
“老朽没有剑,但可以铸剑。”
“铸剑!前辈到底是何方高人?”莫然的音量提高许多,显得不可思议。
见他面挂惊奇,佝偻老者微微一笑,平静道:“高人!老朽何尝不想做一高人,但比登天还难。现在我乃一介村夫,并且老不忠用,曾经,记不起是何时,我乃一铸剑之人,仅此而已。”
“请恕晚辈冒昧,铸剑可以挣到许多白银,前辈为何弃而离之,陋室深山。”
“对老朽而言,功名利禄如浮云流烟,求得一生自在是为上策。”
“前辈不为虚名,应该为玲儿着想,隐居山野岂不苦了她。”
佝偻老者面色微变,良久没有出声。
莫然自知唐突,拱手相言:“我绝非有意顶撞,还望前辈勿要责怪。”
“你并未说错一言一语,无须自责,这些年的确苦了玲儿,老朽有苦难言啊!”
佝偻老者先前还是悠然自得,而一句不经意的谈吐将他带入忧虑。当下,莫然只好一声不吭,默默望着对面高山。
红日西沉,霞晖万丈,峻峭山峰之上笼罩夺目金光,恍如熊熊火苗腾上天际,雄伟壮观。
“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人,老朽与你谈谈铸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