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枕上轻
五
近来宫中传闻四起，丽嫔娘娘在被皇上冷落了数年后，又重新获得重视，这几乎成了现在宫中让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丽嫔除了不俗的家世和育有一个皇子外，简直一无可取之处。以往就没见皇上待她另眼相看过，不过是看在她的家族和皇子面上，待她稍稍客气些，自从那次她被皇后贬斥将来品阶之后，皇上对她更是厌恶到了极处，这几年，丽嫔在宫中的日子，也着实地不好过。
可现在，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原本就对她不屑一顾地天子记起了她这个人，并且青睐有加。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丽嫔现在反而收敛了曾经的飞扬跋扈，再不曾于后宫中四处挑剔，挑衅生事了。居然，她反而学会了和颜悦色的笼络人心了。
这种种怪异的情况，都让许多亲见皇上往丽嫔宫中而去的人着实摸不著头脑——这丽嫔宫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宝贝不曾？
有好事者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到太子殿下面前，太子殿下却只是笑问，父皇可有为此耽误过早朝议事？
答曰，不曾。
太子继续问，父皇可有为此施以祸国殃民的政令？
答曰，否。
于是殿下笑曰，此乃父皇与后妃私事，他人无权过问。
轻飘飘一句话，将那些整日闲得无聊，只知挑拨是非，等着看热闹的人堵了回去。也赢得了太子殿下公私分明的赞誉。
可是罗成心里，这件事到底不能不在意的。
那个丽嫔，从小给他的感觉就只是个极为惹人讨厌的女人。想起儿时，姑姑与她的数度争锋和她不自量力挑衅娘亲的行为，都让他十分厌恶。
母亲不似姑姑那般好欺负，也给了那肤浅的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教训。按理说，若父皇知道了那件事，从此之后丽嫔只怕只能在这宫中荒老一生了，从这几年的情况看，父皇也却是知情的。但是，现在哪里能重新吸引父皇的注意力，这其中种种，倒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如果说第一次两人的见面时钟时空的巧合，那么这一次，应该算得上是刻意为之了，月盈想，却不知这到底是谁的刻意。
这几日里，皇上若是有了空闲，总会到这儿来，在丽嫔宫后殿的小花园里静静地坐上一坐，让她陪在身畔，偶尔教她作画下棋，偶尔听她弹得有些生疏的曲子。可是大多数时候，只是让她安静地陪在一旁，听他断断续续说着话。她不是个说话灵巧，懂得奉承的女孩子，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听，不插嘴，不打断，不时地为他续上新茶。
她有感觉，这个朝政上意气风发的帝王，在私下里也不过是个很寂寞的人，正值壮年，却因为思念和孤单而被折磨的疲惫不堪。
无论他要什么，都有许多人费尽心机的做到尽善尽美。可他缺少的，不过能有个贴心的人伴在身旁，静静地说一些不足以让人知晓的儿女情长，又一双耳朵可以仔细地聆听体会他的寂寞，这就够了。
可怜，一代君主，坐拥天下，却连这最简单的期盼都不曾拥有。
“这一子又下错了，收回去，重新下！”
似乎现在每每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时，她都会不怕死的神游太空，想东想西的。月盈暗笑自己的傻气，收回刚刚落在棋盘上的白子。
她在家时，未学过对弈，这些，都是那孤单的男人觉得无聊时手把手地教会她的。可是她资质太差了，几乎从没有赢过，无论他事先让过多少子给她。到了最后，两个人下棋倒像是他一个人自娱自乐一般。
偶尔，她会想，不知道当年他与皇后娘娘相处时，又是如何呢？那个女子，能让许多人到现在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地，想来，不是单单有美丽便够了的吧！那需要怎样的风华，怎样的才情，才能当得上光辉如月？定然是，让所有凡尘中的男男女女只有抬头仰望的份了。
而她，长得能与她有几分相似，实在三生有幸。可是纵然容貌再过相像，别的一切都差得太多吧！
神游间，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捻起一枚棋子，替她落下。顿时，棋局上白子转了败势，隐然有了与黑子一较的气势。
抬头，太子殿下一袭白衣胜雪，风神如玉。
“殿下。”月盈不敢托大，急忙站起身来施礼。
罗成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心下便有几分了然，微微侧过头去看她一眼，一切蓦然清明。
“父皇。”
很久没有看见父皇这般的轻松了。其实，他也是这样渴盼着有人陪伴着，读书下棋，品茗谈天。这时候，他不再是个威严的君主，而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成儿来了，来，陪朕将这盘棋下完。”
在此时见到儿子，威严的君主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虚的感觉，想到儿子可能会有的质问，他忙得将话题差了开去，甚至。连责备儿子不懂规矩，不及通报就闯入后妃的宫中都不曾。
月盈唤来宫女摆上新的茶盏。而后，站在皇上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子。
心下明白，这几日间，宫中流言四起。太子殿下借故参见皇上是假，来看看自己才是真的吧。看这丽嫔宫中能有什么人，能吸引当今天子的注意力。
想象这些日子里，原本与丽嫔并不亲近的二皇子时常借故而来，只为了能不时的与皇上见上一面，有时候甚至为能听到皇上对他的一两句训诫都激动不已。连带着，对她这个小宫女的态度都客气非常。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渴望着父亲注意疼爱的孩子罢了。
而眼前的太子殿下骄傲自信，任意而为，似乎从来不见他有局促不安的时候。
天子的恩宠，母亲的疼爱臣民的仰慕……这些别的皇子一辈子也许都求不来的东西，他自出生起就已拥有。世界，仿若是围绕着他转动的，这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是该这样骄傲地，冷冷地，不屑一顾地俯视天下，直视天子！
同是天潢贵胄，皇家血脉，平常百姓只能羡慕仰望的身份，可这生活的冷暖，却只能自己品尝。
“父皇赢了，儿臣甘拜下风。”
这局棋吓的格外的长，直到日落西山时，才以太子殿下落败半子而结束。
下棋的时候，两个人都默默地，不曾说话，似乎专注于棋局。可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气氛压抑得有些诡异。
“你母亲……？”
直到许久，已然十分疲惫的君王才迟疑的问出这一句话来。
“父皇，母后于西山礼佛，常伴青灯，为天下祈福！”
这是为了堵众民的悠悠之口而对天下人的说法。可现在却被太子拿出来，轻易地堵回了皇上的问话。一时间，陪侍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皇上并未动怒，沉默半晌，只是坐上一直等在外的銮驾，摆驾回宫。余下太子对上开始时刻意回避的丽嫔。
“丽嫔娘娘，宫女月盈贤淑婉静，十分得父皇欢心，儿臣想让她到勤政殿去照顾父皇生活，再另派宫女侍候您，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全凭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