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枕上轻
八
军中忽然传来消息，大将军歆圣为整顿军纪，用刑过量，鞭笞死了一位队长，这原本不算什么大事儿，可这位队长偏偏是后宫中明贵妃的侄子，三皇子的表兄。
其实只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牵扯到两大世家就变得有些棘手了。一时间，朝野之中议论纷纷，等着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原本大家都以为，既然皇上并没有特别宠幸哪位妃子，那这次的事情，只怕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让大将军当庭认罪，闭门思过，或者罚俸之类的以示惩戒。毕竟嘛，明贵妃的家族虽然曾经显赫一时，但是如今早已式微，被打死的这个，虽是家中长房长孙，但顽劣霸王之名在京中甚为响亮。几年间在城中欺男霸女，横行无忌，不知为明家惹过多少麻烦，得罪过多少大人物，屡教不改之下，明家老爷子索性将人送至军中，名为历练，实则是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孙子，因此此次出了事，明家人的反应反倒不算过于激烈。
本来嘛，治军素以军纪为准，违反军纪者，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士兵走卒，都要受刑，又哪里管得了身份地位，虽说闹出了人命，终究是有些过了，但谁不清楚，明家少爷早就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打几下，受不住，一命呜呼，再正常不过的了。
所以此次许多素与赵王府交好的几位重臣都不曾太过在意，就连赵王自己都觉得不过是略施薄惩就罢了。
可朝上圣旨下来，却是让人措手不及的严厉，皇上的旨意，竟让堂堂大将军——以命相抵！
关系到了儿子性命，赵王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立马跪下来，替儿子求情，许多与赵家和大将军歆圣交好的官员也着了慌，齐齐叩首求皇上网开一面。
君臣在朝堂上争执半晌，才最终是赵王以手中所有兵权为代价，换得儿子一条性命，虽然被贬作庶人，但好歹摆脱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一瞬间，战场上声名赫赫，宝刀未老的赵王爷瞬间苍老了许多，群臣看到此处方才明白，这哪里是惩戒，分明是皇上借题发挥，想要收回赵王手中的兵权。
联想到数年前，皇上一年之内拿许多大将和权臣开刀的例子，群臣顿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十分心寒。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变成了被烹煮的走狗，被毁坏的良弓……
歆圣一直呆在自己的书房里，闭门谢客，甚至连父母亲人都不见，只有贴身的小厮来来回回的为他端茶送饭，整理杂物。
他很平静，真得很平静，虽然没有人能相信他不怨怒，。不忿恨。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下来，其实只有一瞬间的距离，可是世上有多少人为了这刹那的失落抑郁消沉，一生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只是，不想和他们一样罢了。
其实这样的结局是他心中早已有所预料的，当年的勤王府就是如今赵王府的先例，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又同为太祖血脉，随时都被防备着篡位谋反。
先皇懦弱，斩草不除根，最终反而成就了景熙登上了皇位，可是景熙的雷霆手段却不是先皇所能比的，既然有意除去他们，只怕以后就绝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了……
记得少年时，一群世家之子在一起游玩，没有尊卑，没有差异，其中夹杂着那个月光一样的女孩子，谈及理想，所有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文在朝堂，武在沙场，都想建立一番不世功业，名扬千秋。而心底却还有一个关于家庭的理想，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放在心底的，那就是——娶阿罗为妻！
只有景熙是不合群的，总是阴沉沉的，少言寡语，默默地跟在一旁。
可是最终，只有景熙达成了他们所有的理想，他得到了一切，却不曾做到所有人都期盼的——让阿罗幸福！
那时偶尔去城外礼佛，为防意外，总是事先派人将山前山后清理一遍，不留杂人，等到他们去的时候，自然格外的静谧空旷。
那时的阿罗，最爱的，便是佛寺后山那一片密林，只觉得那里宁静安逸的超脱尘世之外。曾发下宏愿，将来一定要在那里隐居，效仿仙人隐士，采豆种菊，悠然自得。
他们自然都逗趣说，若真如此，宁愿做了和尚去，也要守着她，似乎ahi玩笑一般的话语，但一刹那心中的海誓山盟，直到现在都记忆分明。
其实当时年少，哪里贵看透繁华，喜欢的也多是热闹新奇的地方，可是陪在阿罗身边在那宛若林海的地方，听她弹琴唱歌，大家聊天对弈，一切都似乎那么美好，一下午的时光仿佛弹指即过。而那里，也成了少年们心中的秘密圣地。
直到许多年以后，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变幻，当阿罗真得身心俱疲，躲在那里疗伤的时候，当年陪伴在身边的少年们却都已为家业所累，在没有人，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到了现在，一切的繁华转眼成空，又想起曾经的种种过往，感动和爱——
原来，他心中的圣地，从来不曾改变过，一直都是那个在林海山峦间，明丽如月的让他一直想要守护的女孩，
阿罗！
“将军，王府外有个女子求见您。”
“我不见客。”
“可是她说，她有皇后娘娘的消息要告诉您……”
“是谁？”
“她说，她叫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