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在夜里悄悄地降临这座城市，清早起来，房顶上地上都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早有谁家不怕冷的小孩缠了爷爷奶奶出门，包裹得像个小粽子，在白纸一样的雪地里留下一排凌乱的小鞋印儿。
上了年纪的人跟在后面，不停地要前面的小孩跑慢点，雪灌到鞋子里要冻坏脚丫的，可是那些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几年的孩子才不搭理这些，捧起干净的雪好奇地想要尝尝。
“祖宗！这个不能吃哎！”赶紧拍掉她手里的雪，把围巾给她裹得更紧了。
李林水端着茶在楼上看到这一切，想起她小的时候，打雪仗，堆雪人儿，盼下雪，盼过年，这些期盼只是因为喜欢，不带任何附加的想法。上了学之后下雪仍旧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可以跟同学们趁着下课去玩一会儿，上了课还有调皮的少年带了雪球进教室，被老师发现一顿数落，而过年，也意味着放假，是再快乐不过的时候。
再后来离开学校，任何的季节天气变化，只变成了对于路况的担忧，至于春节，也不过是要团圆一下的象征。
有多少年，没有用手指触碰一滴雨水和一片雪花了？
李林水忽然放下茶杯跑到书房，赵晓坤放假在家都在忙工作，“赵晓坤，我们去堆雪人吧？”
“不去。”
兜头一盆冷水不能浇灭她的积极和热情，“去吧去吧，我们堆个雪人儿，拍下照片，带去医院给姥姥看。”
赵晓坤把东西收拾好，换了衣服跟她出门，吕程海十分苦逼地被留在家里，赵青葵说吕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堆一个像你样子的雪人的。
吕程海笑呵呵说好。
李林水接了一句：“一脚把脑袋踹烂。”
他脸刷地就白了。
李林水想起电视里那些浪漫的你扔我一下我扔你一下的场景，脑子一热团了个雪球朝前面的赵晓坤砸了过去。
他正好转脸。
“李林水你多大了幼不幼稚！”
赵青葵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嫂子好球！”
李林水一脸苦逼，好毛啊！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赵晓坤堆了个巨大的雪球，准备往上堆脑袋，李林水说你太没创意了，看我的。
她堆了一坨便便出来。
“瞧！快膜拜我吧。”
“……果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堆出来的就是什么，膜拜啊。”
李林水联合赵青葵一起用雪球砸赵晓坤，他被砸得毫无还手之力，趁李林水笑得太high不留神，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当人质。
“对面的姑娘听好，你嫂子已经在我手上了，快放下雪球投降。”
李林水喊道：“青葵你快砸他，没关系我会躲开的。”
赵晓坤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丝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于是一个松散的雪球就砸到她头上了，赵晓坤小声说：“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知道么姑娘？”
李林水一使劲逃脱了他的钳制，抓了一把雪往他脖子里塞：“让你自作孽让你不可活！”
赵青葵把她偷偷录下来的录像给赵晓坤的姥姥看，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水水你又欺负晓坤了。”
赵青葵也跟着她哥喊姥姥，“姥姥您不知道，是我哥先欺负我嫂子的，不怪嫂子，我都看着呢。”
“赵青葵你胳膊肘往外拐。”
“嫂子是自己家人啊。”
老太太也说：“对对，也是自己家人，青丫头说的对，晓坤你看你糊涂，还不如你妹妹呢。”
只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老太太就撑不住了，打了针就睡着了，晓坤的舅舅说以前老太太打一针能撑一天，后来能撑半天，现在连俩小时都撑不到，就喊疼，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比谁都能忍，但是疾病让她这个一辈子没低头的女强人一下子就站不起来了。
下午吕程海也来了医院，赵青葵说吕哥以为他们在外面吃好吃的把他忘了，她就发了短信告诉他医院的事情，他非要来。
他高烧退了不久，感冒还重，鼻音特别明显，提着一大堆营养品还带了一束鲜花，老太太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在把花插到花瓶里，轻轻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花儿了，就爱在院子里种些花儿啊草儿啊的，你姥爷还说我被资本主义毒害了。”
赵晓坤的舅舅也说：“是啊妈，我记得小时候我掐了你一朵花，我爸揍了我两顿。”
老太太笑了，“他啊，就是看不得我不高兴，一辈子没让人欺负过我，文革那会儿闹得多厉害啊，他怕连累家里，把书全烧了扔了，一本儿都没留，这事儿成了他一辈子的疙瘩，我问他，老头儿，你后悔不？他说不后悔，到死都不后悔。”
吕程海一笑声音就大，让整间屋都活跃了起来：“老太太，您太幸福了哎！”
老太太很害羞地点了下头，“小伙子，你是青丫头的男朋友吧？长得真高啊，你和我们晓坤谁高啊？”
“我高啊，头儿比我矮了好几厘米呐，老太太您看我是不是比我们头儿还精神还帅气啊？”
“你长得是很好看，可还是我们晓坤更俊，哈哈，你不要生气呀。”
“哪儿话啊姥姥，我知道您是怕头儿吃醋，其实您心里也觉得我更帅对吧？没事儿，我懂。”
老太太让他逗得合不拢嘴，直说青丫头眼光好，找了个不比晓坤差的男朋友。
赵青葵一时大囧，说姥姥您误会了，我大学还没毕业呢，这个是嫂子的表哥。
吕程海也说老太太您想我这么大好一青年，怎么也得找一跟水姑娘似的大好姑娘啊。
赵青葵怨念：吕哥你这话伤我心了。
吕程海给她使了一眼色，示意他是开玩笑的。
老太太连声安慰：“不伤心不伤心，小吕你好好待青丫头，姥姥就喜欢看你们呀，一对对和和美美的，别拌嘴别吵架，好好过日子，这样我就是走了也不会挂念了。”
赵晓坤的舅舅打断她的话：“妈，您说什么呐。”
“没事儿，这都是大实话嘛，我啊也想多照顾你们几年，晓坤工作起来容易忘吃饭，水水太挑嘴，青丫头来我这儿少，但你太瘦了，得多吃点儿补补，小吕一看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姥姥做的饭最好吃了，要是你们跟着我过，保准儿一个个都能胖起来。”
“可是这老天爷决定的事情谁能做主？晓坤结了婚我的心头石也就放下了，什么时候走，也都不遗憾了，反正到那边还有他姥爷照顾我，也不孤单，让老头儿一个人在那边过了这么多年，他指不定要怎么数落我呢，赶紧去也好，去了就不受罪了。”
屋里一下安静了。
有人说，热闹的场合一下子变得沉默，是因为有天使路过，以前李林水觉得说这话的人就是矫情，要万一恰好有飞机路过，那天使不是一脑袋撞飞机上了？
但这一刻，她希望是赵晓坤的姥爷来了，她想让姥爷保佑姥姥不要那么疼，想跟姥爷说：您再等等好么？再多给我们和姥姥一些时间，我们还没有做好说离别的准备啊。
那句“在一起时不懂得珍惜分开了才追悔莫及”其实未必准确，在一起的时候并非不珍惜，只是日日相见所以略显平淡，谁能够每天轰轰烈烈？那就不是过日子了。而面对生离死别，也不是不知道这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迟早要走这一步，与别人道别，被别人道别，但仍旧不能平静地面对，永远都不能。
因为那个叫做感情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用理性控制的。
老太太说：晓坤你不要欺负水水，你年纪比她大，要让着她，照顾她，水水你也要多包容晓坤，他性子内向，不会哄人。
李林水说好，我让着他，不欺负他。
老太太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吧，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最好生个小姑娘，小子太淘气，水水你性子太火爆会揍他的，晓坤又不擅长说话，你俩教不好，还是姑娘最省心了。
李林水说好，我们尽量生个姑娘。
老太太又对吕程海和赵青葵说：都在姥姥眼前儿来过就算是姥姥家的孩子了，你们也要好好儿的，小吕你别欺负青丫头年纪小，不然姥姥不饶你。
吕程海说您放心，我肯定像对水姑娘那样对青葵，一点儿都不欺负她。
老太太笑说：“好，都好好儿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