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虽听得心里泛寒,可到底不肯这样轻意妥协,至少也要试一试,她才肯死了这条心。
她捏住拳头:“我不怕死,请你带我去见你父亲!”
阿凌看她实在说不通,也只好退了一步道:“那么,进去后,你见我眼色行事,我对你狠眨眼睛的时候,你才好说出你的目的!”
苏苏倒怪异起来:“方才你进去,难道没有说出我来的目的么?”
阿凌脸红起来,摇了摇头:“我还不及说呢,那老头子,才听我说得一个‘蛊’字,就抡了巴掌打我,后面的我又如何敢说出来!”
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反而升出来一线希望,那老东西认钱,她进去,先不提让他帮忙解蛊之事,只说求他帮自己做一件事,自己愿意给他一笔巨款,不怕他不答应。
人人都是有价儿的,这世上哪有买不到的人与物,若然对方不答应,只是因为你出的价钱不够罢了。
苏苏跺跺脚:“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阿凌狠狠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她被看得不自在,摸着脸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话可是发自肺腑,真的不能再真,绝不在令尊面前轻易提这个‘蛊’字,你自管放心!”
阿凌再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终于点头说好。
待进了庙里,那殿上神像早已被毁的看不出模样,供案上却还有两盘鲜果,地上并无蒲团之物,不过一张破苇席,倒还是干净的。
阿凌的父亲便盘膝坐在苇席上,抽着干烟,做吞云吐雾之状。
苏苏进来,他稍一动眼梢,却无甚表情变化。
阿凌走近一步,叽叽哼哼不情不愿意地叫了一声爹。
老头子像是才看到他一般,巴唧巴唧嘴:“你又回来做什么,是不是我打你打的太轻了?”
阿凌闷声道:“我带了苏小姐来见你,她有话同爹说!”
“哦。”老头子眼开一线,却自那一线里透出冷幽幽的目光,如刀似剑,苏苏硬着头皮跨前一步:“是,我有事,相求于老爹!”声调有些颤抖。其实她对这老头子余悸犹存,当初被他掳了去,虽未受大折磨,可是这老头子的狠,她算是见识到了一点点。
老头子吸了一口烟,口气如水,不冷不热:“你说说看。”
苏苏吸了口气,再吐出来,胸口才觉得好过一些,轻声道:“我求老爹的这一样事,在别人,哪是再难办得到的,在老爹,大约只是手到擒来,自然,事成后,我愿谢老爹一千两‘黄金’!”
她最后两字咬得特别重,一方面讲给对方听,让他注意,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不能不心动;另一方面,却是说给自己听。她哪里有这一千两黄金,不过是把这十几年的私房钱,加上父母给她早备好的嫁妆,再问爹娘借一借,勉强凑齐这一千两。
她要提醒她自己,要做好破斧沉舟的打算。
不想老头子却别开了脸,张嘴吐出一个烟圈,眼睛往上望,看那烟渐散渐淡,终至于无,终于开口道:“小姑娘,我人虽老了,可是还不糊涂,这天下哪里有白吃的饭啊!”
苏苏拿指甲掐了掐掌心,望阿凌,阿凌却只是抬头望着屋顶,仿佛这殿里并没有别的人。她便不敢轻易把自己要求说出来,殿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只偶而从殿外吹进来一丝冷风。
老头子抽了半烟袋的烟,又说:“一千两黄金么,真不是个小数目了,可是也还没有大到能买咱们的命去呀!”
苏苏忙道:“你老人家别误会,此事甚小,怎么能要了你老人家的命呢!”
老头子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磕:“你倒不说是我命硬!”
苏苏被他顶的发噎,半天不知如何答话,老头子似也不愿意太为难她,咳了一声道:“你说说,是什么事,能办我就去给你办,办不到,你也别抱怨!”
苏苏忙点头:“老爹是一定能办到的!”
老头子翻翻眼睛,一脸鬼相:“我这人从来不喜欢说大话,办得了就是办得了,办不了我绝不说自己能做,你先说说,万一是要命的事儿,你虽不把咱们爷儿两个的命放心上,咱们自己却还金贵得很呢!”
苏苏嗯了声,又抬头去看阿凌,她是在等他的暗示,阿凌却依旧仰头望着屋顶,没有表示。她真有些急了,什么也顾不得,硬着头皮道:“我的朋友得了病,想让老爹给瞧瞧!”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有病不去看大夫,找我有何用,我又不懂医术!”
“然则这个病,这世上只有像老爹这样的人,才能治得!”
老头子眉头一剔,眼睛里光影翻转,半晌,却只轻晃了晃手烟袋道:“我老了,骨头轻了,这样一付重担压下来,非压碎了我骨头不可,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爹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不是不行,是我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他使个眼色给阿凌,叫他赶紧送客,打发了苏苏。苏苏心里像是烈焰地狱,再也顾不得阿凌的警告,急急叫道:“老爹,何必在这里打哑迷呢,我求老爹帮我朋友解了身上蛊毒,别说千两黄金,就算万两,我也再所不惜,只求老爹救命!”她说着跪下去,不顾自己怀孕的身子受不得寒,狠狠把额头碰在石地上,一重重的寒意如水泼下,泼得她浑身冰冷,“求老爹救命!”
老头子已然脸色大变,原本还有些红润的面庞,此时已是煞白一片,一种死灰之色。他嘴唇颤抖着,似是不能自抑,手一扬,那管灰翠的竹烟嘴子袋便向苏苏脑顶点来。若然这一下点上,苏苏便要立时毙命当场。
可是苏苏竟不知道躲,她额碰着地,虽不曾看到对方的动作,可是耳边闻得风声,便知有东西袭来,可是她做了破斧沉舟的打算,是想硬生生接下这一记,如果对方肯医段深飞,别说是这一记,哪怕是十记百记,哪怕把她粉身碎骨,她也无怨。
阿凌却是“啊”的一声短促惊叫,千钧一发之际,身子一个侧推,手疾伸,使尽了力气,堪堪把他父亲的手推开了一点儿,使他准头偏了一偏。
苏苏只觉得一阵巨痛,自左肩而起,半边身子渐渐酥麻,像是给刀生生斫去。
她本不想叫的,奈何那痛,真是痛入骨髓,像是自生命里痛上来的,她哪里忍受得住,张嘴厉叫一声,像不是嘴里发出的声,而是破喉而冲出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