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在夜色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镇东的鱼塘,月光不可期然地刷了一层银白在水面上,碎光点点,像个梦境。
她蹲在塘边上掬了把水。
那水竟是冷得镇手,从指缝间漏下去,一闪一闪的光,冷光,刺着人的眼睛。
像是假象。
她索性坐了下来,脱了鞋袜,把脚浸到水里,那凉就顺着脚一直爬遍了全身,她跟着打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头上突有个声音扑了下来,随那冷风,一点一点渗入了肌肤里:“姑娘真是好兴趣,大半夜不睡,独自一个人在此玩水!”
苏苏倏地抬起头来寻声望上去,目光尖得有如尖刀。这个声音,哪怕化成了灰,她也会记得,正是羞辱她,并要求她监视着段景飞的无耻男人。
头顶上树的枝桠都成了比黑夜更黑的影子,是纵横交错的牙齿,待要则人而噬。黑里却突闪出一豆火光,照出一张艳若海棠的脸,他整个人像是光源,有一种让人不能乎略的刺眼睛的艳异之气。
那光一闪而逝。
男子随之飘飘荡荡掠下树来,落在了苏苏身后。苏苏双手拄地才要爬起,却被他先一步按住了肩膀,把她本已抬起大半的身子生生给压了回去。
以她这点本事,万万不是人家对手!
她觉悟地不挣扎。
他矮下身子,坐到她身旁,把手里的一枝树枝轻轻在水面上滑动,搅碎了一池白银。
却是好半晌不说话。
苏苏原本正为了那与风池才萌了点儿芽便胎死腹中的爱情沮丧,这时候看到他,把她沮丧就给压了下去,只记着要恨他。
可是她却连对方的名姓也不知道。
她沉不住气,问他:“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地?”
那人嗤地一笑:“你问这些,莫非,是要嫁给我么!”
苏苏忙“呸呸呸”连声:“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咳一声道:“哎,我也晓得,就算是不贴金,我长得也很英俊了——”说着突然抓住苏苏的手,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松开,“其实咱们两个也挺配!”
苏苏被她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想不出来什么词能形容他,末了只好骂了句:“不要脸!”
男子更笑得开怀:“小姑娘家,懂得什么,这江湖上,就是因为有些人太要脸了,所以活得那样辛苦,倒不如你我,都不要脸,所以活得这样自在!”
“你胡说什么,不要脸的是你,不是我!”
“你又何苦不承认呢?”他目光斜略过来,不怀好意,捏了捏她的手,“你既然这样‘要脸’那暗中追去客店找姓风的,又是个什么意思,不是要去表白么?”
苏苏陡然变了脸,恶狠狠地看向他:“你跟踪我!”
他挑了挑眉毛,是对她的话颇为不屑的一个表情:“我还用得着跟踪你!”
“那你如何……”
“我不过也是碰巧瞧见,你偷偷的逼在墙角里看人家私会,你若然对姓风的没有心,又何用这番做作,可见你是喜欢他了,我这双眼睛毒的很,一眼也就明白了!”
苏苏气得手抖脚抖,他忙握了握她的手:“怎么,你冷啊,这时候水是寒的,还是快别泡脚了!”
苏苏不理会他说的,只瞪着眼睛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哪能有什么目的。”他是笑嘻嘻地,松开了她的手,把手揣进袖里,狠狠地吸了口气,缩紧了身子,表示这天气寒凉,又转对她道,“你既知道姓段的与你那位表妹私奔,还不死心么?”
苏苏哼地一声冷笑:“要你多事?”
“这怎么算是多事呢,你忘了你还有东西在我这里呢!”
苏苏被气狠了,把脚捞上来,穿了鞋要走,不想他动作比她快一步,先把她的鞋子抢在了手里,得意地在她眼前晃,“才说你又不听,这会子要穿也不给你!”
苏苏伸手去抢鞋子,他索性把她的鞋子揣进了衣襟里,他自然以为,作为一个清白的女孩子,是断断不敢把手伸进男人怀里去的。苏苏却没这顾忌,手才要伸进他衣襟里去,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哎呀呀,我想不到苏小姐这样大胆,你清白不要,在下清白可还要的,你要对在下负责么?”
苏苏气得冷笑:“你抢了我的鞋子,倒还成了你有理了!”
“有哪个看到我抢了你的鞋子?”
苏苏四下一望,这地方僻静得可怕,只偶而一两声鸟叫,凄凄惨惨,镇里的灯光自然也照不透这个地方,只有月光一痕,也像是不经意,随时会把这光埋进云里去。
这夜原来已是这样深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原本她是个顶怕黑的人,小的时候,便常在黑暗里受到惊吓,之后人便会昏昏沉沉的,脑子不清楚。奶奶便用家乡的土法儿,给她叫魂。虽然她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被这样叫了一叫,过几天竟然就好了。
也许是心里作用。
她打个冷战,发起急来:“你快还我鞋子!”
他还是皮赖着不给她,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你怕了?”
“我怕得什么,”然而说出来这话,她明显的底气不足,“我怕鬼一会要出来捉你下地狱!”
“在下倒不怕鬼!”他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又疾快地缩了回去,在她发作打他以前,“真多谢你关心!”
她已然没了跟她缠下去的最后耐心:“你快还我鞋子,我要回去了!”声音里夹了些哭意。
他终于也正了正脸色:“那么,你是要那幅画,还是要鞋子?”
“你肯把画还我?”她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突然这样好心,难以置信,“没有别的要求?”
他摇了摇手:“你要听清楚了,你只能选一样,鞋子,或者画。”
这事连想也不用想,考虑也不用考虑,她铿锵地:“我要画!”
他果然自衣襟里掏出一幅卷轴来递在她手里:“你瞧瞧,我特意着人裱好了,可喜欢么?”
苏苏只恨得牙痒痒,他拿去让人裱,不是说明,这画已让那裱匠看过了么,他似看透她心思,微妙一笑:“你放心吧,那裱匠是个女子,绝不至对你这画想入非非!”
苏苏果然放了些心,侧过身过把画开了一半,看果然是她那一幅并没有错,方才放了心,把画卷好,死死抱在怀里:“既如此,那鞋子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说着把裙角撕下来两大块,把脚包了包,打个结,站起来,俯看着他道,“那就永别啦!”
然待她走出百来米远,又听他在身边自言自语似地:“哎,这画我实在是爱死了,所幸多画了几幅放在家里,不然企不太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