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飞知道她们主仆有许多话要说,碍着自己,大约呛呛倒不好说这些体己话,便自知趣的到车前头去与车夫作伴了。果然呛呛等不及,待他一出去,便凑过来,抓着苏苏的手,又怕他听了去,极力压着声音道:“小姐,你与他,到底,怎么回事?”
苏苏脸红了红,在呛呛看来,能使苏苏脸红的事实在是不多的,她不由地惊奇,摇着苏苏的手:“小姐,你快告诉婢子,可急杀了婢子了!”
“还有什么,就是,就是,咱们,成亲了!”
“啊?”呛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给人硬塞进嘴里去一只柑子,半天合不拢,“那,小姐,你可别吓婢子,婢子受不得这吓!”
苏苏气得甩开她的手道:“我何时骗过你来,我与他,真的,成亲了!”
呛呛的脸立时苦得像吃了二十斤的苦瓜:“小姐,我离开你,也不过将一月,怎么就,怎么能,你们这事,可有告诉老爷么,你可知道他的底细么?”
苏苏原本中气实足,被她这一提醒,立时偃旗息鼓,垂了脸,摇了摇头:“我爹哪里知道,不过我也不怕他知道,他左右不了我,倒是另一件事,你虑的是,我还不太知道他的底细!”
“那你就……”
她握住呛呛的嘴:“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不就完了么,管他是什么人呢!”
可是她说完了,自己反而先别开头去,有些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情绪,在眼眸里一闪,消失了。呛呛连忙说:“小姐你说的是,只要他待你好,便比什么都好,可是你们,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关系,原本,小姐那样恨他来的?”
苏苏拿手帕捂着嘴笑了笑:“你看我现在好好的,都过了半个月了,为何还不死,这还不明白么,我的毒解了,他帮了我!”
“他为什么……”
“谁晓得呢,也许他对我一见钟情,然后一直跟着给我捣乱,其实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呛呛握住她的手,剪断了她这自说自话:“然则,他可有告诉小姐么,为何他当初要小姐监视着段景飞?”
苏苏恨地白她一眼,想这死丫头,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讪讪道:“我知道他恨段景飞,至于为何恨,他也不太肯说,而且你不知道,他名叫段深飞,与段景飞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可是他却说,他与段景飞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兄弟,不是朋友,谁晓得他!”说到最后,就成了不屑一顾的口气,然而语调里却有一种甜蜜温存。
呛呛还要再问,不想车倏尔停了,段深飞掀开帘子,笑盈盈的脸,在一线青冥的灯光里,像是一朵幻化青莲:“下车吧,二位小姐,客栈到了!”
呛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惊得一声叫:“哎呀小姐,我就这么跟了你来,苏合少爷找不着我可要急了呢!”
“让他急急也好,无缘无故地离家出走,他不晓得家人有多担心么!”苏苏只管拉着呛呛下车,看她一脸愁苦,又忍不住安慰,“你放心吧,你住的那里,离这很近,我呆会叫个人送个话过去给苏合好了,愁什么!”
呛呛终于安然,随苏苏进了客栈,段深飞叫堂官领二人去雅座,自己则上楼去放东西。其实是要给她们一些独处的时间,他在小细节上这些体贴,苏苏很觉得窝心。
主仆两人落了坐,堂官上了一壶茶来,呛呛不让堂官倒,非要抢了自己给苏苏倒满了,一壁呷着茶道:“小姐,婢子松快了这些日子,不能伺候着小姐,反而觉得浑身都不得劲的很!”
苏苏笑着拿指尖戳她额头:“你少拿这甜言蜜语灌我,我还不知道么,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快活,手里又有足够的银钱!”
呛呛脸红了红,还嘴硬争辩:“婢子打死也不敢在小姐面前撒谎!”她伸了颈,往门口望望,又听一听,并不见动静,才推了推苏苏,“小姐,你原不是喜欢那个风公子么,难道说变就变了?”
她不提风池还好,她一提起来,苏苏不由就变了脸,先是恨恨地,像经夜的霜,落在花上,香气飘上来,也是寒香,可是转而又松开了眉头,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小姐就请长话短说!”
苏苏怪异地瞧她一眼:“你为何对风池这样关心起来?”
“不瞒小姐说,我前儿个,还瞧见风公子来的!”
苏苏觉得胸口震了震,像给人打了一拳,那样一种震痛,可是立时回过神来,面色清平:“那倒真没想到,他原来也来了清浦!”
她表情虽然转的极快,可是呛呛是服伺了她十几年的,了解她几乎深入每一个神经纤维里面,怎么会看不出来,不由问道:“小姐,你与风公子,闹翻了?”
苏苏低笑一声,颇是自嘲:“根本就没有闹,哪里来的翻,你别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小姐,你何必瞒我,我服伺你这么多年,你有心事,我还瞧不出来么?”
苏苏想想也是,原本不告诉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多一个人烦恼有什么意思,不如让这件事慢慢平息下去,反正,在以后,不管她是与风池,还是与卓凤仪,或者与段景飞,都不会再有关系了,就算难勉再有交集——其实在她想来,再有交集也比较不容易,因为段景飞与卓凤仪这一场私奔,大约要等到许多年后才会被人淡忘,许多年后的事情,谁又能够知道——哪怕是真的现在又相见了罢,她也可以平平静静的了,如果说之前她与卓凤仪还有矛盾,到了现在,她嫁了段深飞,这矛盾也该告一段落,卓凤仪不该再恨她,也没理由恨她了。
她啜口茶,微有些烫,到舌上的苦,再到喉尖的苦里夹甜,再到鼻间回环的香,终于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前段日子,也就是我打发你来清浦的那一日,我碰巧遇到了风池,后来深飞告诉我,风池乃是凤仪派来引诱我的,开始我还不信,后来,也就信了!”
呛呛又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这是怎么说的,小姐最后是如何发现的?”
“我发现凤仪的的确确地是在算计我!”
呛呛惊得捂住了嘴:“这,表小姐她,不会吧……”
苏苏烦燥地揉了揉手:“我也希望不会,可事实俱在,我只好相信我自己的眼睛,相信我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