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郑怀王五年的严冬，她第一次遇见楚清风便是在那个地方。
那个时候，天际微雨，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昔日繁华热闹的洞幽谷中，倒在她身边的是一具一具的已经变的僵硬冰凉的族人尸体。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在层层黑暗中瑟瑟发抖。
天空是黑糊糊的一片，有细微的雨珠不断地落下和着山间凄厉的寒风呼号，似乎要将她生生吞没。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入眼的便是那纵布山间的如鬼火般的星星点点。她知道，那是搜山官兵们打的火把。
楚清风便是从那火把最密集的地方而来。她犹记得，彼时，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袖口处是银色的刺绣，绣着一种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白色小花。后来，她才知道那种花叫做之归。
那时，他从一片光亮中到来执着一把十二竹骨的素白纸伞，气质出尘的如同族中古老书简中所描述的谪仙。她看着他一时呆住竟连脸上的泪水也忘了擦。直到他蹲下，用如玉般温润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时她才猛然地惊醒了过来。仿佛是不用思考的，她一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指。
她咬得很重，几乎是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带着如寒潮般生冷的恨意。不一会儿，口中便充满了腥咸的气味。她泪眼婆娑地抬头去看他，却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无法看懂他的表情。同时，耳畔却传来他如羽翼般的叹息，“节哀吧！人总不能为死人而活！”
他说，“往后，你可愿意跟着我？”
这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若羽毛在心头抚过，她一怔，紧咬着的牙却一松。
那年，她十一岁，无缘无故惨遭灭族。
同样的，也是那年，十七岁的楚清风牵着她冰凉的手立在巍峨的丞相府大门前指着那扇朱漆红木的大门，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从今往后，这个便是你的家了！”
她胆怯地立在他的身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后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是五载光阴，她出落得婷婷玉立。
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当别的同龄女子都还忙着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却提着一柄红缨枪义无反顾地随着他去了战场。彼时天下大乱，各国之间争战不休，再加之国内又有亲王叛乱。身为丞相的楚清风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只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去便又是五年。
五年之后，她二十一岁，一柄红缨枪耍得炉火纯青。原本是那样一个娇柔的女子，却在这日也风沙夜也风沙的血腥战场上被磨砺出一身铮铮铁骨。但她却甘之若殆，只因为她喜欢他。
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她才会在五年前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上战场，也只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才会在那一次次的混战中奋不顾身地挡在他的面前。她爱的人，又怎么舍得让他人伤他分毫。而边疆的局势也在他的调和下渐渐缓和。
噩耗却也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二月暮春时节，王京百里加急送来一封老夫人亲书的书信。信中言辞措措，道老夫人思儿成疾又恰逢旧疾复发已经没有几日好活。此生最后的心愿便是能再见他一面。唯有此愿，此生别无他求。
楚清风看罢信顿时一怔，手中的信飘然落下。自古忠孝难两全，这句话说的倒是有道理的紧。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月归却提着她那柄擦的锃亮的红缨枪一脸笑意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少女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同他说这段话，微微蹙着的眉间尽是坚定。
“月儿！”他拧眉，眼中已有怒气在酝酿，“不可胡闹！”
而她仍旧是那样一副表情，“相信我，我会做的很好。”她这样说，手却捏紧了枪柄，那样自信满满的笑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战场之上，她的脸上。
他这样想着，最后却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样的结果她其实一早便料到了，他早年丧父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在世的亲人也唯有老夫人一个。如今老夫人病重，想必他也是十分焦心的。
当夜，他安排好军中事务连同她匆匆告个别的时间都没有便直接骑上快马往王京而去。
这一别便是三个多月，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枝头桃花零落成泥，草长莺飞的野地变成一片焦黑的荒土。那荒土之中还躺过她几百个兄弟的尸首，还漫过如小溪般深浅的鲜血。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做到了，三个月，没有让敌军前进一步反倒还夺回了一座先前被敌军占领的小城池。
而王京国君的圣谕也是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传来了，同时随圣谕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将领，听人说好像是王京哪位皇亲国戚家的公子，自幼习武，熟读兵法，是国君派来接替主帅之位的。她也曾同他见过几面，却道是传闻不可信，熟读兵法并不代表能打得了好仗。不过对于此事她自是没有什么异议，当权者的心思又有几个人能猜得透。并且她也意不在此，她最希望的便是即刻回京，即刻，回到他的身边。她这样想着，眸间就不觉升起一融暖意，如同沉入幽水中的星子若隐若现。
圣谕中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可称道之处，不过是通知她即刻入京外加几句好听的赞许之言。这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朝中从未有过女子为将的先例而她也自然不能例外。
她很是配合地交出当初楚清风给她的帅印卸下一身的沉重铠甲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只身一人乘匹快马赶回个王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