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涛和梅雪晴作伴飞回本地城市,打车直奔民政局。
民政局门口,姜岩峰和连彩霞比肩而立迎接着他俩。
姜海涛惊讶地喊了一声:“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姜岩峰没好气地说道:“等着你这个不孝子呢!”姜岩峰虽然和姜海涛说话,但目光却盯在梅雪晴脸上。
梅雪晴一时间不知道该称呼二位老人什么,喊爸爸妈妈吧,进去之后再出来,她就不是他们家儿媳了,她就不能喊爸爸妈妈;但现在,她还没走进民政局大门呢,名义上她还是他们家儿媳,喊叔叔阿姨似乎也不妥,索性,她什么也不喊了,把张开的最又闭上了。
连彩霞见状,知道梅雪晴为难,她拉起梅雪晴的手,笑着暖场道:“晴晴,听说你也去了上海,你是不是去上海找海涛去了?”
梅雪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连彩霞就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个孩子,有什么委屈也不跟爸爸妈妈说,一个人憋着。俺们知道你受委屈了,知道你不跟那个狼羔子一样,走,咱们先回家去。”
连彩霞拉着梅雪晴走,梅雪晴不动。
连彩霞又说道:“俺们自从知道那个狼羔子欺负你之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也自责呀!都是他不好,晴晴,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回家再说。”
“阿......姨,”梅雪晴挣脱连彩霞的手,嗫嚅道:“我们是来办结婚证来的......”
姜岩峰大声喝道:“办什么离婚证,还不够丢人现眼吗?有事回家说去。走!”
姜海涛见梅雪晴称呼自己的妈妈为阿姨,他颇不是滋味地说道:“爸,妈,你们就别跟着瞎起哄了,我们从上海飞回来,就是为了办理离婚......”
姜岩峰打断姜海涛的话,呵斥道:“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过家家一样瞎胡闹呢!这结婚离婚就跟白菜豆腐一样,说吃就吃了,说扔就扔了?谁也不许跟俺犟,都跟俺走!”
姜海涛为难说道:“爸,婚姻自由,现在我们感情破裂了,离婚也是正常的,你非拦着干嘛?”
“啪”的一声,姜岩峰的巴掌就落在姜海涛的脸上。姜岩峰气呼呼骂道:“你这个混球,当初俺不同意你结婚,你瞒着俺们结婚,现在说都不说一声瞒着俺们离婚,你们眼里还有俺们吗?”
姜海涛没有躲,那一巴掌与其说打在他脸上,不如说打在他心里。他有苦难言,心悲痛着,天下还有谁能像他这样装孙子?妻子都有了别人的孩子,他还得强颜欢笑照顾着。他亲眼看到妻子和别人卿卿我我,他选择放她走,放她自由。
痛楚从胸膛扩散开来,他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心就如同一坨烂泥堆积在胸膛内充数,被父亲的这一巴掌拍扁了......
姜海涛见他们二人依旧僵持在那里不动,他的火气更大了。他朝梅雪晴嚷道:“晴晴,俺本来也认为你是懂事理的孩子,可今天你怎么也跟那头犟驴一样呢?上次的事俺觉着挺不好意思的,搞得亲家母犯病了......亲家母身体不好,俺不想过多的去打搅她,可是要是俺说不了你们,俺也不能不通知他们过来了。海涛,把你的手机拿出来让俺用用。”
这一路上,梅雪晴都是浑浑噩噩的,在初见到他的父母时,那也是短暂的惊诧,但随即她又想老僧入定,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哀伤的世界里。直到梅雪晴听到姜岩峰要通知父母来,她像是大梦初醒,她惊慌喊道:“别!爸,我求求你别给我父母打电话。我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您这猛然一说,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姜岩峰早给梅小刚打过电话了,他从旁敲击地问东问西,很快就明白梅雪晴跟他的儿子一样是瞒着双方的父母做这件事的。他本来想告诉梅小刚:你女儿要跟俺儿子离婚了,可他在电话中听到仝蓝珍的声音,他的心一哆嗦,亲家母可是纸糊的人,可不能把亲家母吓倒了。
姜岩峰心气高,觉着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他装模作样闲聊几句挂了电话,拉着连彩霞直赴车站,后来又嫌客车慢,包了一辆车开往民政局。
这一路上,连彩霞就说了一句:“作死呀?慌慌张张跑到市里做什么?”
“你生的好儿子要离婚了!”
连彩霞乍一听,嘴里像是被堵上东西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现在,她见姜岩峰成功把梅雪晴唬住了,她赶紧把梅雪晴拉进自己的怀中,抚慰道:“海涛就是一个驴脾气,跟他爸爸一样,咱们不理他们,走,咱们先回家!”
姜岩峰和连彩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梅雪晴忌惮于通知她的父母,她顺从地跟着连彩霞走了。
姜岩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想笑,却忍住了。他心中虽然暗暗得意,面上却依旧绷着脸,皱着眉,冷声说道:“行了,咱们也回家。”
姜岩峰在前面走,姜海涛在后面跟着,姜岩峰苦口婆心地絮叨道:“海涛,晴晴这个孩子虽说娇气一些,可也不是好吃懒做的女人。这个孩子心气高,能挣钱,况且人家还是大学生,脑子聪明,你们将来的孩子肯定也聪明。你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跟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跑到民政局闹离婚来了?这事要是传到村里,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上次我生病住院,晴晴没来看俺,俺本来挺生气的,可后来俺们回去了,隔上几天就能收到她邮寄过来的营养品,让村里的男女老少可是羡慕俺哩!就是前几天,俺还收到两盒蛋白粉和两瓶复合维生素,晴晴在纸条上说,天气寒冷,这东西能提高抵抗力,让俺跟你妈别舍不得吃。咱村的程家兴说,那东西都是高级营养品,都是有钱人吃的玩意。那玩意吃起来不咋地,但却给足了俺面子。现在,都羡慕俺找的城里儿媳妇孝顺,俺走到哪儿就觉着脸上有光,俺在村里可是挺直了腰板走路......”
姜海涛不知道梅雪晴明明都要和他离婚了,还有心孝敬他的父母,他有些诧异,却不说话。姜岩峰继续絮絮叨叨跟他吹嘘他现在在村里是如何风光......
这个时候的姜岩峰,越说越兴奋。姜海涛冷不丁说道:“想笑就笑吧!可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姜岩峰正说得高兴,猛然被姜海涛打断,他心脏腾地一跳,眼前一黑,他的右手习惯性地捂上心脏位置。
他慢慢转过身,左手指着姜海涛,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姜海涛斜着眼说道:“爸,收起你那个把戏吧!我知道你以前都是装的。这不过是我这个当儿子的给你面子,没好意思揭穿你!”
“......”姜岩峰异常胸闷,想着骂姜海涛,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他的手慢慢垂下来,他的人慢慢倒下去。
姜海涛在姜岩峰倒地的一瞬间,伸手抱住父亲。
姜岩峰因为缺氧,脸色已经变成紫红。姜海涛迅速从父亲的口袋中掏出速效救心丸,撬开父亲的嘴,让其含服。
几分钟后,姜岩峰在姜海涛的怀中悠悠地醒来,他看到姜海涛一脸的急色,他有气无力地笑骂道:“你以为俺原来都是吓唬你们,可你妈从没有认为俺吓唬人,你在部队那一年,听说你受伤了,俺差一点儿就过去了。那一次,可把你妈吓坏了!”
“爸,对不起......”
“傻小子,俺死不了,俺还等着抱孙子呢!你要是有心孝顺俺,就不要跟晴晴闹了,女人该训了训,该哄了还得哄。你不把人家哄个高兴,人家凭什么好好跟你过日子,给你生孩子?你看你老爸,别看我把你妈驯服得服服帖帖,想当年俺还给你妈跪过搓衣板......嘿嘿......”
“啊?你真跪过?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能让你知道吗?这都是手段,你呀,跟俺学的东西多着哩!”姜岩峰喘着气,不好意思地笑了。
家里已经好久没住人了,处处是灰尘。连彩霞跟梅雪晴回家后把卫生搞了一遍,姜海涛父子俩也回来了。
姜岩峰拿出一家之主的姿态来,清清嗓子说道:“其实这个事也不是什么事,年轻人都冲动,俺也理解。想当年俺跟你妈也闹得不可开交,差一点儿也就离婚了。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俺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小伙......”
连彩霞在一旁轻声咳嗽一声,姜岩峰呵呵笑道:“你妈当年也是十里八乡的好干家,向你妈提亲的人都能踏破他们家的家门。”
连彩霞满脸笑容地说道:“老东西,跑题了。你得问问他们为啥闹气?”
姜海涛忌惮父亲不能受刺激,打着哈哈说道:“两口子闹气也是经常的事,床头打架床尾和,晴晴,都是我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梅雪晴怔怔地望着他,却见姜海涛走过来,亲昵地搂着自己的双肩,亲切地说道:“晴晴,都是我不好,我跟你赔礼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这是姜海涛说的话?梅雪晴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住姜海涛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大手时,立刻,她冰冷的手指被这双温热的大手紧紧握在手心中,温暖从手指尖迅速传导至心间。
她的心在一刹那间恍然如梦,好像他们从没有分离,他还是原来的他,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一切都已和好如初......
梅雪晴恍恍惚惚地站在姜海涛身边,陪他一起应付他的父母,陪着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
梅雪晴说着,笑着,她小心谨慎地来维护如同肥皂泡一样美好的气氛。
夜幕降临,连彩霞谎称困了,想睡觉,把梅雪晴他们赶回他们曾经的卧室。
姜海涛和衣躺在床的一边,如同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梅雪晴心底的肥皂泡‘啪’的一下子破裂了。
她也直挺挺地躺了下来。
床上,他们各占据一隅,他们之间有很大的空隙,足足能再躺一个人......
“晴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父母会突然出现。谢谢你帮我掩饰,若是你愿意,我们明天找机会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就是他们也不能阻止铁定的事实......”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是压抑的,似乎怕惊醒隔壁的父母;同时,他的声音是清冷的,不带丝毫的温度。
原来,这一切都是演戏!是他拉着她在他父母面前演戏!
梅雪晴低声冷冷地说道:“放心,我不会介意。那就明天找一个机会吧!我声明:我从没有给你父母打电话,我也从没有想以你父母做要挟!”
姜海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不是你通知他们的!若是你不想离婚,你就不会跟我一起飞回来。只是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表示歉意。”
梅雪晴冷淡淡地说道:“没关系。”
姜海涛道:“我父亲心脏不好,我不想让他再为我*心,所以在他们面前,希望你能配合我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离婚了。我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他们的。”
梅雪晴道:“明白。”
姜海涛道:“谢谢你给我父母邮寄东西。”
梅雪晴道:“是我爸借我的名邮寄的。”梅雪晴没有说,有时候是她亲自邮寄过去的,有时候是她叮嘱她父亲邮寄过去的。
第二天,姜海涛一大早就去厨房忙早饭,梅雪晴懒懒地窝在被窝中,心中自嘲道:“既然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又何必再献殷勤?还是一睡解千愁吧!”
一夜未合眼的梅雪晴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直到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哈哈的笑声吵醒了梅雪晴。这笑声是仝蓝珍的发出的。梅雪晴一骨碌爬起来,蓬头垢面地出来,看到她的父母已经跟他的父母亲亲热热聊上了。
仝蓝珍见梅雪晴起床了,一脸惺忪的样子,宠溺地笑骂道:“都是什么时候了,还睡懒觉?这要是搁在旧社会,像你这么懒,早被夫家休了,幸亏亲家和海涛不跟你一般见识!”
梅雪晴惊讶地问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仝蓝珍埋怨道:“还好意思说呢?你说你大老远从上海飞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们吗?”
姜岩峰故作惊诧地问道:“怎么,他们没跟你们说回来吗?”
梅小刚笑道:“嫁出去的女儿,管不了啦!成了你们姜家的人,心眼里只惦记着你们。这追海涛到上海了,还不忘打电话让我给老哥哥邮寄补养品。”
姜岩峰悄然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心下更认可了是自己的儿子不好,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亲家,是俺没教育好儿子,也给你们添麻烦了!晴晴是个好孩子,是亲家教女有方,教养出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梅小刚乐滋滋笑道:“可别这么说,晴晴都让我们惯坏了。平日里都是海涛不跟晴晴一般见识,我们对老哥哥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深感佩服呀!”
姜岩峰再次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说道:“亲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昨天来市里吗?”
梅小刚疑惑地摇摇头,就听姜岩峰说道:“他们小两口闹了一点儿小矛盾,闹到民政局去离婚去了,幸亏俺提前得到信儿,早早赶到民政局门口堵着他们了。”
仝蓝珍正和连彩霞聊天,听姜岩峰如此一说,吓了一跳,问梅雪晴:“晴晴,你公公说的都是真的?”
梅雪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再让父母为自己担忧了!
她心一惊,临危不乱地胡诌道:“都是我不好,一时冲动说出过激的话,不过,我们已经没事了,是吧,海涛?”
梅雪晴靠在姜海涛的肩膀上大秀恩爱,姜海涛配合地搂住她的腰身,满脸笑容地自我检讨道:“我们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把四位惊动了,罪过罪过!其实我跟晴晴也就是随意一闹,可被江凌在我爸面前添油加醋地那么一说,指不定说成什么了......江凌这个坏小子,瞧我回到上海怎么收拾他,这不是谎报军情吗?”
姜海涛已经断定除了江凌,没有人再这么热心胡搅蛮缠了。果然,姜岩峰在听到江凌两字时,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问姜海涛:“你跟晴晴不是真离婚?是闹着玩呢?”
姜海涛淡定笑道:“我跟晴晴也就是赌一口气,开玩笑说看谁不敢离婚?现在被你们这么一闹,倒成了你儿子败下阵来了。这事儿还是江凌那小子闹的,他还一口咬定准是我输,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会捣乱,没想到他敢不顾深浅地惊动了你们。罪过罪过,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你们该安享清福了,却还让你们为我们操心,我们这心里不是滋味。晴晴,你瞧,咱们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梅雪晴配合着笑道:“是啊,搞得我也觉着很不好意思。好像咱们真的有什么问题,非得把双方的老人请过来才能解决。”
姜岩峰的目光在梅雪晴及姜海涛的脸上逡巡,见他们二人谈笑如常,昨天剑拔弩张的情形早已不知所踪,他放下心来,嘴里却追问一句:“你们真的没事了?”
姜海涛反问道:“你看我们想有事的样子吗?”
仝蓝珍笑了,说道:“亲家,虽说海涛是你的儿子,可我敢为海涛担保。一定是你搞错了,他们一直恩恩爱爱的,从没有见他们红过脸,怎么可能离婚呢?小两口打打闹闹,开个玩笑,咱们就随他们去,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随他们折腾吧!等他们有了孩子,看他们还有劲儿折腾吗?”
仝蓝珍这句话,搞得姜岩峰好像成了谎报军情,没事找事了,他尴尬地搔搔头,嘿嘿笑了笑。
连彩霞急忙救场,为姜岩峰辩解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没事最好!咱们这当父母的,就盼着他们好好过日子,早日生个一男半女,咱们这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仝蓝珍想到夭折的胎儿,脸色一黯,附和道:“那是......有了孩子,咱们也就安心多了。”
那一天,梅雪晴和姜海涛没有机会溜出去离婚。梅雪晴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她疲于应付,却不得不应付。双方父母把他们送到飞机场,他们不约而同长呼出一口气,卸下了伪装的笑意。
姜海涛淡然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是我这边的原因惊动了他们。这个时候我们再提离婚,只怕他们都不能接受,所以离婚的事需要缓一缓了。”
梅雪晴道:“没关系,那就缓一缓吧!”
姜海涛迟疑一下,问道:“不会影响你吧?”
梅雪晴一愣,想到最迫不及待离婚的是他,马莉莉知道这个结果后,指不定怎么失望撒娇呢?她自嘲道:“你说呢?回来一趟不容易,其实,你不必着急回上海......”
她的意思是说耽误了她跟黄飞逸欢好的日子了,姜海涛的身子僵在那儿。明天,姜海涛陪江凌去缅甸采购玉石,他不能不去。今夜他必须飞回上海,姜海涛压下怒火,淡淡说道:“你可以留下来。”姜海涛说完,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梅雪晴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悲愤交集。
雾气开始在她眼中凝集,她抬起头,一动不动,等眼中的雾气散了,她才继续朝前走。
他们的座位本来是相邻的,梅雪晴请求调换了座位,远离了姜海涛的视线。
他和她,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