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生算是大开眼界了,今天他才知道有多少种赌法,樗蒲,波罗塞戏(波罗戏是西域兵戏法。二人各执二十余小子,乘象或马,于局道争得要路以为胜。),围棋(奕棋。),弹棋,斗鸡,斗鸭,斗鵝。让人目不暇接,五色迷眼。
人们大呼小叫,,赢钱时兴高采烈,欣喜若狂;输钱时垂头丧气,懊悔不已,甚至铤而走险,拔刀相向。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要拼命捞回来。法生却发现陷在这堆大悲大喜之中的人群中的,这个叫阿六敦的少年实在与众不同,他从末见过这么冷静,以至于冷酷的人。
日常的生活,有时会令人觉得枯燥,需要寻找点刺激,而赌就有强烈的刺激性。它能使人神经振奋,意志集中,暂时望却一切忧伤、烦恼和疲劳,有人能不停地赌上几天几夜,任何努力工作的人,却少有这种状态,赌博似乎有一种魔力。
后世的神经系统科学家发现,这是人的大脑在作怪。人的大脑偏爱希望小而风险大的赌注。你所选赌戏的赔率值越高、中的机会越小,多巴胺神经细胞就越活跃,分泌越持久。
多巴胺是大脑分泌的一种化合物,负责激发愉悦之感,是人的快乐之源。多巴胺神经细胞会分泌这种化合物,传到大脑许多部位,包括伏隔核,使你感到非常高兴。就象巴甫洛夫喂狗的响铃,时间长了就会形成条件反射,如同狗听见铃声就分泌口水一样。赌博时多巴胺分泌也有类似情况。只要上一次赌博赢了钱,赌客就能得到一种快感,于是使下一次赌博在时间上来得更快、多巴胺就会大量分泌,使赌客欣喜异常,而下一次也会更乐意赌博。下注的时候变得更大胆。
假如没有这一奖励机制,我们的祖先大约早就龟缩在山洞里由于不敢冒险而饿死了。
这是几百万年进化的结果,但在这个叫阿六敦的少年身上仿佛失去了作用。
法生从末见过这么能忍、能等、能稳、能狠、能绝不留恋的人。他无优势绝对不下注,在忍无可忍时,他还要忍上一忍。他特别能等,一定要等、等、等,等到他占尽优势、风头很盛的时候才下注或下大注。又特别的稳,决不随便下注,下注的节奏掌握的很好。很注意保留本钱实力,有运时才大注出击。善于把握时机,该狠的时候,下注够狠,几万贯几万贯的扔进去,有收益时,又连赢时下注更狠,决不错过任何的机会。而且该收手时绝不犹豫,赢钱三盘便立刻离开,输钱时更是绝不留恋,上万贯输进去,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立刻走开。
法生看的目瞪口呆,对此人大为敬佩。
“都乡候真是豪迈过人,”月质真相说,“这几把真真是奔放刺激。了不起,了不起!”
阿六敦站在她旁边附耳对真相说了句话,真相猛然笑了起来:“呃,真相愧领了,愧领了。北方苦寒,若是都乡候能逃离句骊(辽)水傍的伤心地,当然是极好的。”阿六敦又附耳对真相说了句话,于是月质真相沉思良久说:“慕容南下中原,要么经过安乐(今北京市顺义区一带),要么经过卢龙塞(今喜峰口附近)。赵国征东将军邓恒把守安乐,兵精粮足,难以攻打,卢龙则山险路狭,一旦邓恒死守高地,断燕军退路,慕容氏首尾难顾,怕匹马不得返辽东。到时徒之奈何?”
阿六敦信誓旦旦地说:“用兵之道,贵在神速,敌强则智取,敌弱则用声势。大国吞并小国,如同饿狼食小猪,治世更替乱世,好比太阳消融残雪。石虎暴虐,诸子争位,上下离心,邓恒坐困愁城,士气低落,日夜思归,一旦我军兵临城下,拓羯自然土崩瓦解。阿六敦愿为前锋,带一支兵马从徒河直驱令支,出其不意,必然马到功成,燕王再率大军步步为营,稳步推进,那有不成的道理。”
月质真相谨慎的向阿六敦请教:“羯赵横行十州,几无抗手。都乡候你太轻视石季龙了吧?”
阿六敦说:“我强燕东灭高句丽,北并宇文部,西平段部,开地三千里,益民十万户,一统辽东。我族举兵南进之日,必先取蓟城(今北京市西南),再指邺都,宣扬声威德行,抚恤人民,哪个坞壁敢不扶老携幼来迎接呢?赵军在虎纹具装突骑之前,有如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哪里能碍得了我们的事?”
“这真是我一整天听到的第一个明智的意见。”月质真相说。接着她转向阿六敦,看着他。“压低嗓门很小声的说,“都乡候这般急切,不怕燕世子忌惮,可记得建威将军在威德城的往事?前车可鉴阿??”阿六敦啊了一声。
这事他一直有所怀疑,只是不敢宣之于口。那是他的成名之战。建威将军是他的庶兄慕容翰。
威德城一战是建元二年的事,当日,慕容皝以慕容翰为前锋将军,刘佩为副手,同时命慕容军、慕容恪、慕容霸、慕舆根分别率军,兵分三路向宇文部进发。
宇文逸豆归一面向南方的后赵求救,一面派猛将涉夜干带领精兵迎战。
慕容皝派信使快马通报慕容翰:“涉夜干是宇文部猛将,堪比三国时期的颜良、文丑,勇冠三军,不如避其锋芒,徐图良机。”慕容翰不肯听从,他让信使回报慕容皝:“涉夜干统率全国之精兵,此乃国之支柱,他名气虽大,其实徒有虚名,不足为惧。擒贼先擒王,只要击败涉夜干,宇文部军队不攻自破。”
当夜怪事发生了,慕容翰亲自率领骑兵猛冲涉夜干阵地。这本是临机决断,,不可能有人知道。
那知道宇文部竟在慕容翰的攻击方向,为所有解射手都配备了长达三尺五寸的檀木大弓,,随时都能长距离射击。慕容翰一冲上前,顿时万箭齐发,他的几位副将刘佩、高诩等躲避不及都成了刺猬,慕容翰也连中数箭,燕军遭到突然打击顿时大乱。涉夜干大喜过望,亲率大军掩杀过来,他手持大刀直取身上有伤的慕容翰。慕容翰拼死迎战,要不是阿六敦(慕容霸)见机地从侧翼杀到,把涉夜干斩于马下。慕容翰就死在当场了。
这件事阿六敦一直存疑不是巧合,宇文部那些檀木大弓太过巨大,需要在战斗前把它固定在阵地上才可使用,而这需要时间布罝才行,并且那些大弓又正好集结在慕容翰进攻路线上,实在是太巧了。更巧的是威德城一战令慕容翰部将尽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从此再也威胁不了慕容皝了。
慕容皝这些年对这位雄才大略的哥哥十分猜忌,且逼得他三叛其主,受千夫所指,阿六敦还知道慕容皝身体不好,早己在安排后事了,他想,自已一定是下一个,非得自救不可。
这时,阿六敦和月质真相已经下了一、两盘樗蒲行棋,正要结束另一盘棋局时,突然间,法生低头一看,该死,月质真相要把阿六敦将死了!她笑得好得意,法生可以在黑暗中瞧见她的雪白牙齿,法生想对阿六敦说:赶紧专心投卢行棋。问题是,阿六敦老是出神。心里一直在转着什么算盘,不知不觉在搏具上把自己困死了。阿六敦无路可走。他研究搏具好半天,火光照在月质真相微笑的牙齿上,亮的象镜子似的,清清楚楚映出阿六敦紧蹙的眉头。
法生注意到,月质真相象极了他梦中曾见过的叫一种赌场老板的危险人物,那些人不管是大小老板,个个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穿着做工考究的名牌服装,质地极好的皮鞋每时每刻都锃亮锃亮,对!就是的这种脸上不多不少正好露出八颗牙的笑容,月质真相非常职业的微笑;在她周围的人们由于输赢而慌张、烦躁、焦虑,面部有些涨得发红,虽有修养好者能举止得体,却也象打了败仗一样。更显得她悠闲、自信而潇洒。看起来实是危险极了。
众人都聚集他们身旁屏息观望,人们都知道这是泼天的大赌,每次输嬴达数百万钱。众人先掷,都得是"黑犊",最后剩下阿六敦和月质真相。真相先掷,得一个"雉",她跳起来乐得绕胡床大笑,说道:"非不能掷一"卢",实不愿也。"
五木投下后,四黑一白为雉,其次是二黑三白为枭,称为贵彩。三黑三白,一黑四白也称枭,再次,全黒的花色为犊,为犍,叫恶彩。贵彩胜恶彩,雉是贵彩,可获连掷杀马过关。除了全白的花色称为卢,是最高彩。再也没花色寸胜过雉了。
轮到阿六敦掷卢了,法生却伸手拉住他。
“我来。”法生实在看不过眼,这样乘人之危,开囗说要帮阿六敦一搏。阿六敦奇怪的看着他,猛然间,法生心中一激灵,月质真相一抬头,目光望向着他。法生只觉双眼抵受厉光,如交击了一剑似的!真相的神情即阴狠又失望,情况看来不太妙。
“不对,我实在不懂,你这诡诈的野蛮荒伧,”月质真相说。“你事事与我作对究竟会得到什么好处?你不觉的自惭!”
“你扰乱他的心志,胜之不武,”法生呵呵笑。
“省省,法生,”真相说,“你真以为赢得了我?”法生告诉他:“呃,不下怎么知道?”
“唉,”她说,她明自他的意思,“晤,那就拿你当彩头吧,”月质真相说,“也好。起码你知道拿自己换下了一、两个再也挖不动的老奴,你也可以聊以安慰。还有,我要告诉你,傻大个——你无疑是我所遇到的最高强的赌徒,而我却在四年的天下宝会中拿了三年樗蒲的行首。”
法生听了这番大话,很是不以为然,用手把五木搓了许久,对阿六敦说:"阿兄我替你试一试看。"说罢将五木掷出,其中四子俱白,剩下一子还在跳转。
“最多也是个"雉"。我会让你挖个够——真相会亲自提鞭子替你松松皮——嗯,这倒满不错的。”真相看着不停旋转的卢木,恨声补充了下想象。
“你这恶毒、坏到极点的恶人!”迦耶说。
“随你说,”月质真相说。
法生拔刀横于膝上,大喊一声:"如果天意不让我做无愧于世的大丈夫,非要我做奴隶之辈。就叫我血溅五步,肝肠涂地!"卢子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