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六敦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3,371

  每天傍晚法生他们监督奴隶们挖完沟渠回来,总是累到不想动弹。

  在夜晚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沿着河堤传来一阵阵鹿车(独轮车)的响声。随着声音,那些半裸的奴隶两人一组,一推一拉驾着小鹿车,车上载着热气腾腾的臭泥走过。总有成群的苍蝇紧跟着那些鹿车,他们累到简直像爬一样的蠕动。沿河的道路挤满了车辆奴隶,几乎是一股股泥流在滚动。

  迦耶闻到空气中刺激的味道,混合着一股奴隶们散发的恶臭。热气似乎像一条湿乎乎的毯子罩在她的头上和肩上,压迫着她。但怜悯比炎热恶臭更让她难受。

  “还好,我们只是教人干活。”迦耶低声说。

  “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别轻信她。”法生按了按迦耶的肩。黑色的发辫粘在她的额头汗津津的,法生也一样破烂的衣服粘在背上都是汗。但他受伤的地方都结了血痂,恢复的很好。他可没有蠢到相信的好心肠 ,但他声音很小,祸从口出这话他还是懂的。

  在市口处,断手和人头钉在道路旁的木桩上。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对覆盖着面甲重盔和棕色铠甲的步槊把守着它们,他们的面甲上画着黑黄相间的虎纹。不时的他们会挥舞长槊赶走那些窥伺死尸的食腐的虫鸦。但这些虫鸟很快又会飞回头颅那里。

  “初相见时。真相阿姊不象这么凶暴的恶人啊,她还分好吃的给我?”长着男孩脸孔的女孩无辜的询问。

  法生看了一眼木桩上的断手和人头。“最好交情见面初,知人知面难知心,你要读懂了书里的道理就不会这么傻了。这都怪你老烧书埋书,不肯好好看进去。”

  ““最好交情见面初,知人知面难知心,这也是书上写的?”

  “当然,你看月质真相这狠姑子,一看就是读过老多的书,读的心狠手辣,那象你只会舞槊弄棒的,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来着。”迦耶又看了一眼那几个腐烂的头颅。为什么,看起来它们的嘴唇似乎在微笑。

  于是她立刻决定回了叱吕堡就好好识字,再不能瞎闹了。

  “来来,掷卢了。”月质真相走了进来,下人奉着搏具跟着,他们用五木投彩,打马通关到深夜。真相教法生各种棋步,头几天她还教法生排阵布势,怎样精密计算,见机行事。但是后来她就不再教了,因为法生赢了她一、两盘。过了一些时日,赌局愈下愈久。有时候会持续好几天。因为真相对她的下一步举棋不定。她对着搏具研究好半天,才挪动—枚棋马,但是法生总能赢她。有时候她会好气她自己,用刀鞘于敲她自己的脚,或是拿她的头去撞搏具什么的,耍气不认输。

  “以一个荒伦来说,你是个上品的赌徒了。”真相有时会这么说,要不她就说:“呃,法生——你刚才为什么下那一步?”法生什么也不肯说,或者只是摇摇头,弄得月质真相总是暴跳如雷。有天,她说:“你知道,法生,我真高兴你能来我的坞堡,我们真叫棋逢对手,我也高兴没把你卖了。你不肯当我门户奴隶真是一个遗憾,不然赌一把?这樗蒲行棋我实在想赢你一盘。”说着,月质真相笑得很阴险,这么一来连蠢人也知道:法生敢让她赢了一盘,她就心满意足了,那么她就会当场把法生卖了。戓者抓去当门户奴隶。她还一直讲当月质家门户奴隶的福利有多好。实在让法生和迦耶提心吊胆。

  人多财足,月质真相的挖渠计划快得出乎想像。他们疏通了一条又一条河渠,其实之前,石虎下大力气搞过前朝魏晋的各条运渠,渠上能通二万斛大船了,真相他们只能算是维护了一下而已。终于,有一天.月质真相说他们和坊头的合作谈扰了,双方准备造一队大船载运粮布,然后奋力突破各国的边境,好好大赚一笔钱。

  “我都算计好了,”月质真相说。“首先我们把栗米财货卖到南边,拿到钱。然后用那些钱买些我的族人急需的物品。”迦耶问她是哪些物品,真相说:“呃,你懂的,大妹子,珠玉喽、步摇簪喽、花钿喽、钗镊子啦,或许还买面精磨铜镜子、还有南边新款式的对襟子衫、上等手艺的条纹间色裙、最紧要的是快牛拉的好车,我好几旬都没换过了。”法生他们点点头原来族人急需的物品是这些,真是意料之中啊。

  总之,又过了个把月,他们挖完了夏季最后一条渠水。月质真相的船队也差不多完工了,于是,在动身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举行了一项盛大的庆祝仪式,同时大吃大喝。八部的族人围着火唱着歌,敲着鼓。大锅倒进大块的牛羊猪禽肉,又加入豆豉,盐,葱白,花椒,姜等佐料架在火上煮着,香气馋人。月质真相说它是“出征仪式”。

  法生他们坐在旁边陪着月质真相投卢.他们兴奋得快炸了!只要让法生他们到了坊头附近,他就能找到符罴的人立刻逃之夭夭,迦耶也坐在那儿咧嘴笑得好开心。

  大约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有几个家伙走进他们的欢宴中,真相说:“法生,好朋友来了。你俩自己打发自己吧。”

  来人拥着一个落寞的少年,法生望去只见他眉宇间有一种深心的寂寥感觉,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年青,充满笑意和善意的,还有那种教美丽少女怦然动心的多情深情。

  那少年抬头疾看了真相一眼,这一刹那的神情,却是深思的。法生一惊,这是那个放歌鼓筝与他一齐看蚂蚁打架的少年,法生记得他说自己叫阿六敦,应该是个鲜卑人。

  只见少年嘴唇,微微翕动了三下,像把什么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后他含笑迎了上来。

  “都乡候啊!你不驻在徒河(今辽宁锦州西北)当你的平狄将军,非要今天运上门来输财,这是什么道理呀!”月质真相得意地半躺在草地上,修长的指头如玉石一般点在樗蒲行棋的搏具上。优美的姿势,得意的笑容。

  阿六敦清了清声,道:“月质大家,久违了。”

  月质真相忽道:“你有病?”

  阿六敦一愣,道:“有劳大家挂怀了,阿六敦身上无虑。”

  月质真相冷笑地道:“那你是威压于我?”这句话问出来,无疑是几近侮辱人的。

  阿六敦没料有此一问,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他也没有动气。“我那一声,是向大家示好,想与月质大家多亲近亲近。”阿六敦仍然沉得住气,居然露了笑容,“慕容氏全无恶意,巨鹿泽之事尽是误会,还请大家见谅。”

  月质真相乜斜着他,悠然道:“都乡候,你讨好我也没有用,那件事,我阿姊搭上一条命,你得还我一个公道。”

  阿六敦竟然陪笑道:“慕容氏定然还月质大家一个公道。”

  月质真相似没有听清楚:“什么公道?”

  阿六敦只好又说了一遍:“三日之内慕容氏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不差奉上项上人头与月质大家。”

  月质真相侧首想了想,恍悟道:“啊?”然后即不耐烦地道:“三日太长了,不知都乡候明日可否让我看见人头!这样比较有诚意”

  “明日?”阿六敦有点犹豫,“这──是否太急切了些吗?”

  "急切?,我的都乡候。慕容氏连蓟城都还末站稳脚跟,不也这样急切地想要挥师南下,把你们无敌的鲜卑大军,象套索一样,抛向冀州北部诸城,你说算不算的上急切啊!"真相靠近阿六敦,用较低的声音说,"别忘了!灾难还在你身边徘徊,它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你的身后。狡诈的敌人总是笑里藏刀,在你身旁布下陷井!"

  月质真相冷峻地道:“你还嫌急切?”当即沉下了脸。“有人不怕急切,都乡候要多缓都可以。”

  阿六敦一惊,世子果然先下手为强了,他想起他那苦命阿干的哀叹:“我本庶出,免罪出逃,后来又复还,到今日才死已是万幸,不过羯人石虎雄据中原,我虽不才,本想为国家扫荡天下,这个愿望如今难以实现了,我没有遗恨,只可惜普天之下竟没有我藏身之所,认命吧!”慕容子孙个个是英杰,如若联手进取自然天下无敌。偏偏嫡庶世世相残不止,从吐谷浑到慕容翰再到他,就没一个安生的。

  阿六敦是兼资文武,智勇双全的将才,更难得的是有着清醒的政治头脑和超凡的战略思想,他往后一生中无数大小战役几无败绩,算无遗策,计无不中,料敌如神。可惜由于是庶出,注定会被嫡兄猜忌,攻击。受尽排挤,一辈子沉沉浮浮,这正是慕容氏英雄的诅咒。

  阿六敦脸色阴沉下来,他用力甩了手中一下马鞭,敲在靴上想“这些讨厌的狼崽子!我想快一点率甲骑渡过呼沱水,离开那芨芨草丛生的句骊(辽)水流经之地。越早越好。那里的土地己经被忌妒,仇恨和兄弟间撕杀流下的鲜血所沾污。过了呼沱水的彼岸,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慕容霸要制伏这里的羯赵族人,有了虎士八姓的财货支持,我定能建立起一个空前辽阔的大帝国,这才不冤我阿爷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更妙的是龙城和我阿干的爪牙伸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于是,阿六敦即忙不迭地道:“不快,不快,明日正好,正好。”

  月质真相敲着樗蒲行棋的搏具笑道:“那还等什么?英雄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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