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再相逢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4,429

  夜深了,法生给押到沮渠伏都的坞垒大堂里。

  “大受别官,法生这小子抓着了。”乞鱼提恭谨地说,他领路在前,法生被莫名的阴寒冻得直打哆嗦,默然无语地跟随其后。他们的足音如同迥响在偌大的陵墓里,在沮渠伏都的注视下前进。

  法生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种比任何人类眼睛都还要啫血深邃的颜色,如火焰凝结成冰一般冷冷燃烧,映在金属剑缘流动。乞鱼提将火把绕了个半圆。黑影鬼祟潜动,摇曳的火光照到脚底下,显现出两两成对的侨郡胡洛真如岩柱般举槊而立,人们一个个凶眉恶眼,杀气腾腾,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黑暗中。沮渠伏都如逝者无声的端坐,面向火光。

  沮渠伏都的容貌锐利,五官轮廓出人意料的英挺,就象用刻刀把多余地方凿去一般有力。他的皮肤雪白,脸上伤疤纵横,划过他眇了的一目,再也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永寂的黑暗。左手只剩三只手指,右腿瘸了,左耳只剩一小片耳根,这形象就是修罗在人世的啫血证明。

  巨大的细狗蜷缩在他脚下。在窜动黑影下来回走动逡巡。其中有一只长着黄眼睛的母狗闻到了生人气味,便停下脚步,慢慢靠近,用那双和它主人一样血红的眼睛冷冷瞪视法生,从喉头发出低吼。

  旁边放着棍子、刀、绳、压人的杠子……火炉里烧着烙铁和火箸。法生瞧着,就像进了阎王殿似的。

  沮渠伏都脸上每一道伤疤都在跳动:“乞活花子!什么都给你备好了,你看哪样合囗就尝哪样吧!”那声音如一声狼嚎在坞垒间悬荡,如同一面哀悼的旗帜。两边的人喝一声:“跪下!”法生说:“跪什么!俺没有罪!”沮渠伏都拍着桌案骂:“你混蛋!”法生气得心头冒火,说:“你狗日的才是混蛋!”

  “教他说话!”沮渠伏都咧嘴咆哮,雪白的脸上几道鲜红纵横的伤疤,象棋盘一样醒目整齐,令人怵目惊心,四五个步槊拧住法生的胳膊,然后,一个人从后面用条麻布把他脑袋一勒,另一个拿两块厚木板,照法生脸上啪啪啪左右来回地打,几下子,打得法生嘴里连血带沫子流下来,舌头都麻了,像棉花瓤子似的。眼角上也挨了一下,只觉得昏昏沉沉,一会儿就打得不知道事了。

  沮渠伏都心里舒坦多了,正准备换个花巧收拾法生,乞鱼提上前说豆别官到了。

  原来是鲜卑乌矮真-莫那娄目辰路过这儿。沮渠伏都忙令人摆了酒席招待他,

  这次回来,他们能耀武扬威了。这全靠了王叱奴根,这些时日他在慕容部当乞万真,这回攻回临清后,阿叱薄迦部在扒堤放水,挨家挨户搜粮食、抢东西、打人、牵牲口各方面卖力干活,又玩命帮慕容鲜卑到处抓坞壁的符伍管事人。

  这幸亏,符伍管事人们藏的藏了,跑的跑了,家属们投亲戚,寻吃要饭,也都逃了。王叱奴根和沮渠伏都没法子出气,就放火,烧了许多坞堡房子。

  别的当地部曲顾忌宗伍情份,一般不会下狠手,做不到这么畜牲。于是,映衬得沮渠伏都他们奔放的表现,象冬天里的萤火虫一样亮眼,终于得到鲜卑羊真-这个叫莫那娄目辰的豆别官赏识,目辰赏了“阿叱薄迦部”侨郡帐落三百,沮渠伏都如愿做了胡洛真队主。

  所以对“阿叱薄迦部”来说莫那娄目辰是他们的恩主,目辰一到沮渠伏都和乞鱼提就忙着鞍前马后的伺侯。

  莫那娄目辰这老小子在自己奴材家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自在的很。

  目辰捻着胡子,抬起下巴,两只黄黄的小眼珠斜瞅着沮渠伏都。他那女人似的嗓子,悠悠地说:“慕容铁骑世上无双!你看,虎纹突骑在辽东上,把大赵天王几十万人马都杀败了!你们小小的冀州,不用打!”

  他吹了一通,说老羌老氐的坞堡识相,又说屠各五部和广宗乞活的坞堡也不错,连段氏鲜卑背后也伸出个胳膊跟姻亲慕容氏拉手呢。就是叱吕部吃错了药,仗着有河间王撑腰,非要和慕容大军当死对头,真是找死。所以慕容氏的盟友一定要把力量都放在对付叱吕主盟的诸坞壁上,为将来南下扫清阻碍。

  一说起对付叱吕诸坞壁,他那诸天神之怒使他额上筋都暴起来了,声音发尖地说:“对叱吕诸坞壁好比刨树的,你把树枝树身的统统锯了,底下又会出树!你要把里贤邑长的符伍统统查出来,刨了根,就是有树也死了的!”沮渠伏都,乞鱼提连连称是,那股子奉承劲儿,真是恨不得捧着莫那娄目辰的屁股亲嘴呢。

  莫那娄目辰走了以后,乞鱼提自已都受不了那憋屈,他一肚子邪火,想了想就把法生拉出来继续收拾。

  他们用一卷草把法生熏醒过来。乞鱼提问:“张染、呼延罗侯他们躲哪儿去了?”法生说:“不知道!”沮渠伏都问:“上一回呼延罗侯带叱吕堡的人到这儿来抓俺,是谁报的信?你出的主意?”法生一只眼糊着血,一只眼瞪着,说:“你别问俺,你做的自已知道,你问俺干吗!”

  乞鱼提在一旁冷笑说:“嘿!这小子还没尝着好滋味呢!你不爱偷吃吗?老子让你吃个够!”乞鱼提转到他背后,一家伙用膝盖顶住法生的腰,手里的白布紧紧一勒,勒得法生仰了脸儿,挣的满脸紫红。

  旁边的步槊就用豆米,往他鼻子里灌。还听见乞鱼提说:“叫你偷俺女人,爷爷再喂你饱饱儿地吃一顿吧!”法生忍不住,一吸气,呼地就吸进去了,呛得脑子酸酸的,忽忽悠悠地又昏过去了。

  他们又把他熏过来。法生迷迷糊糊的,鼻子里喷出来的豆米全成了血球,嘴里也喷出来了,身上又是血又是水。乞鱼提得意地说:“你小子好啊!铁嘴钢牙,什么都敢偷吃。到了俺手里,看你还偷不偷得动!”原本的狞笑成了空洞的轰隆。

  乞鱼提吸溜着皮酒袋来回走动了,对法生露出被他打掉的门牙大齿,笑嘻嘻地说:“你这牙够窂靠的,这么敲都不肯掉,好牙!俺先不拔你的牙,法生!你是大都亭长,什么不知道啊,你又是叱吕堡的红人!张染就是你的表姐夫,你和呼延罗侯是他的胳膊腿儿,符伍部曲都是你们鼓捣起来的。你说出来你的一口好牙没事儿,不听话,怎么也得还俺一口牙!你看俺从前也是齐家堡的,跟你是一势,说过来不就过来啦!”

  法生浑身乱颤,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一嘴黏糊糊的血沫子,呸地唾了乞鱼提一脸,说:“乞鱼提!谁跟你一势?”乞鱼提抹抹脸,一条眉毛压了下来,狠狠地瞪着法生:“妈的!你小子还卖骨头?”随手抽出烧红的烙铁,就吱啦啦地烙法生的背,背上烧得直流油,一阵阵地冒烟,满脊梁都烧煳了!

  “把你阿爷朝死里弄,狗日的乞鱼提,你够羯虎!”法生喊,法生叫,法生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好狠心!对坞壁的宗伍一点不容情啊!你阿爷俺护着坞壁保收成,有什么罪呀?”他眼角挣裂,里边掉下来的,不是泪,都是血啊!

  “不蒙大郎!你怎么能这样折辱英雄?” 这时沮渠伏都走进来见状大惊,忙叫乞鱼提住手。

  他棋盘脸扭曲着,拧着眉头,抬起眼皮子叹息着说:“法生!你这是何苦呢?人家张染、呼延罗侯未必有你这么倔!你白白送了命,谁来怜惜你呀!”忙叫人给法生松了绳子,端个胡床儿给他坐;劝他说:“你也别难过!都怪俺今天喝多了点酒,让伴当打了你,是俺对不起你的。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俺和乞鱼提,过慕容大都督这边来多好呀!吃的好,穿的好,还有丰货大钱儿花!只要你愿意,明儿俺也给你讨个官儿做,让你也气派气派!”

  “滚出去!”沮渠伏都一面骂乞鱼提,一面楞着独眼儿瞅法生的脸色。见法生低着头儿不说话,想他一定给说动了,就给乞鱼提丢了个眼色。乞鱼提忙退出去了,他接下去说:“要说打“白虏”,俺沮渠伏都过去也是打“白虏”的,现在也不是不打啊!要打仗的时候长着哪,俺们游侠儿打谁不是打,着什么急呢?”

  乞鱼提进来了,后面一个人端着托盘,盘子里有酒有肉,有白面蒸饼,过来放在法生跟前的小桌案上,沮渠伏都伸手说:“你有种,在上已日比武时,俺就敬你是河北第一条好汉了,除了你,俺沮渠伏都可是谁也不服!法生你算是个可薄真!阿干服你。快吃吧!给你压压惊!你是个好样儿的,咱俩今后交个朋友!”法生不客气,拿起一碗肉,倒酒吃肉,也不说话。他眼望着满桌酒食,一声不响吃得干干净净。

  “真是英雄般的胃口啊。” 沮渠伏都瞅着法生说:“只要俺们合作一势,每日都这样快活。谁也别指望能往俺们阿叱薄迦头上撒尿。俺们只做权有势的贵人们的刀剑爪牙,只要他们付得起血钱,让俺们快活就行,杀了呼延罗侯他们这世上不过是少了几个荒伧,谁会在乎呢?”

  “俺附真会在乎。嗯,俺附真会,”法生吃干抹净慢声细语地说,“她会为俺不是个可薄真而哭个没完,扯着她的头发,咒骂满天诸神。俺不干。俺的手上没有伴当(同伴)的血。沮渠伏都,你不是游侠儿!”

  “你怎么敢这么说俺?”沮渠伏都的嘴愤怒地扭动着。“你敢说俺不是游侠儿?”

  “你是吗。”法生逼近沮渠伏都。”那个游侠儿手上满是伴当的血?说来听听”

  “爷爷给你脸,你敢不兜着!”这一回沮渠伏都把手放在了环柄上。他笑了,“小牲口,俺要吃掉你的心。”沮渠伏都长刀出鞘,利刃反着火光,成为一线橙色的火焰。映着苍白的皮肤上红黑色的伤痕,一道道从眉骨留到了后颈,棋盘一样整齐排列。

  “俺就说你不配是个游侠儿!”法生哄笑。沮渠伏都冲了过来。法生抢先一步照着沮渠伏都掀桌砸过去。两个人差不多一样高,但沮渠伏都重了两石,动作却快如闪电,是法生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快的人。在那大手里,环刀带着啸声,织成一片钢铁风景,他的长刀迎上了每一样砸来的东西,砍击并把它挡到了一边。锋刃交击声不断。但汤汁卤水却让沮渠伏都避之不及,油卤卤的,直洒了一身,碗也打烂了。

  “拿命来。”沮渠伏都狂叫,撞倒法生,双脚骑在他肚子上,双手举刀刺下,要从眼球刺入扎爆法生的头颅。

  “趴下吧你!”法生挣扎着,尽力圈起左腿来,绕过沮渠伏都右后腿,用左膝盖顶住他的右肋下,借向右翻身,顺势两腿一错,猛力向他右肋一顶,沮渠伏都眼睛瞪得像白色的鸡蛋。咒骂着,刀锋滑过了法生的面颊,却毫无用处地刺在地上。他的棋盘脸向右侧跌下去,狠狠撞在砖面上,喀的一声响吓得所有人一哆嗉。

  法生镇静地捡起刀,沮渠伏都艰难地转过头,双眼映着雪亮的刀烽尖叫,法生想这是让人悦耳的歌声啊。

  他举刀想同样扎爆沮渠伏都的头颅,但来不及了,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步槊们咒骂着冲上前耒,一根根手臂粗的沉重槊尾砸倒了他。

  乞鱼提冲进来,见状忙叫人把沮渠伏都送去检病官儿那里治伤。他气得白脸儿发紫,喝着说:“这狗东酉真他妈不识抬举!给你脸不要脸,俺倒瞧瞧,看你拧得过俺,还是俺拧得过你!”他吼了一声,几个如狼似虎的宿卫,又横拖倒拉地把法生绑上拾掇开了。法生受尽了各种罪。他们想把这一带里贤邑长一网打尽。法生可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说。鸡叫了,拾掇他的人们全累得不行了。

  沮渠伏都扶着脖子回来,他冷笑说:“这号玩艺不是人!快拉出去把皮剥了给俺垫鞍子了,零碎喂狗吃!”法生已经瘫在地上不能动了。

  一伙人架着他,乞鱼提拿着一把环刀,颠着屁股走在头里,沮渠伏都的那些细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都往里邑场上走。

  天亮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到了乱坟堆,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旁边,他们架上法生,这小子赤身果体,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被他们推推搡搡地按在地上绑上。细狗坐在一边等着。

  乞鱼提先把刀刃在石头上哧哧地磨了几下,日光里,映得那刀锋真亮啊!他挥起了环刀……

继续阅读:第72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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