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行主的日常2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4,048

  剑门里的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各宗的扈从听闻自已宗主的骂声频繁奔进奔出。

  罗侯被推挤得火气不停上升,最后彻底被惹毛了,他大声咒骂看,下令手下将栅墙内外的悬门全都用辘轳升起来,深壕(陷阱)上的“转关桥”也放下,干脆让各宗扈从都进去呆在他们主人周围。

  张猪儿觉得没意思透了。他从一架“蒺藜投”(一种小型抛石机)旁边转出去,踏着转关桥走过深壕。

  他最烦的就是人满为患的情形。场子里处处是刀槊碰撞、马车辘辘和鸡狗吠叫。炉火熊熊,张猪儿瞥见铁工们站在锻炉边,不停敲打铁锤,壮实的胸膛上汗水淋漓。张猪儿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即便是坞堡里年节时也比不上。

  张猪儿低身穿过一道栅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发作。象船首刬开水面,人群在他狂燥而阴暗的投影前散开,一旦他走过又脚步轻快地在他身身后聚扰,继续吵吵,人们不时小心的抬眼看这巨人般的少年,他的眼睛映着苍白的日头开始闪烁,好似两团熊熊燃烧的液态黄金。

  张猪儿已经好想揍人了,可他阿兄和呼延东离的太近,他们的手够得到他,这两人收拾起人来,手段可多了。

  于是他选择静静地走的更远些。

  只见一列长长的重装突骑纵队正守在深壕对面,他们是屈支若周带来的那些流民中选出的部曲,正等着帐落首领出来。这群人有的头戴黑铁铸的面甲重盔,有的身着绘着各族徴记纹章的铁裲裆。这是河间五胡坞壁中逃出的流民部曲中最强大的一股了,他们虽然甲具不全,但被屈支若周溱起来后也有四五十骑,连赵豪也忌惮不己。

  猪儿快步走过他们旁边,看着他们直笑,光脚咚咚咚踩着木头吊桥。骑手们神情怪异地看着这个肉山般的巨人经过,张猪儿还听见有人粗声怒骂着什么,他挺得意自己的高大的身影扰乱了别人的心绪。

  “别人会瞅着你,”当他头一回开始窜个时,阿爷就警告过他:“他们不止会瞅你,嘴里还会讲个不停,还有些酿人会笑话你。”我就乐意让他们这么抬头看我,张猪儿心想。如果有哪个敢笑,如果有哪个酿人能笑话,张猪儿的巨手能担保他一辈子都在床塌上度过。

  从马队旁经过时,张猪儿将两根手指捏起下唇,吹了声口哨。刹时.马儿纷纷翻起白眼,惊恐地嘶声呜叫,屈支氏的骑手不得不努力维持平衡。有一匹战马尖叫着抬起前蹄,骑在上面的武士高声咒骂着被摔到泥地里。不知道什么原因,马匹和牲口们通常一闻到张猪儿的味道就会害怕得发狂,直等猪儿走远它们才平静下来,好象他比熊虎还畜牲惊恐似的。

  “瞧这马吓得,你得多驯驯了。”张猪儿提醒那些骑手,揺摇头走了过去。他听到爬起来的那个骑手刀刃剧烈撞击漆鞘的声音,猪儿惋惜地看见周围几个人死死按住他,不让他拔刀出鞘。那人指着他大骂,张猪儿看着他胖脸笑得可甜了。

  “酿人!”猪儿踩着“咚咚”大步,消失在树丛后。

  自从夜与日的交替之际的平旦以来,营地成了一片混乱沸瓮,只有这泽边的一角平林则是宁静的天堂。猪儿穿过繁密的矮树,来到平稳如镜的苇潭边。张猪儿口中哼着歌脱衣。他伸手分开蒲苇,任苇叶拂过脸庞,然后把自己浸入水中。

  张猪儿只有在此时,才不会感觉自已有多庞大。可以一泡动辄几个时辰。每当清亮的水面冒出气泡,他就大声吸气,潜入水中去抓相互应和的鱼儿。

  鱼儿轻轻地啃舔着他,在张猪儿身边游动。他拍拍水面,接下来的短短时间,胖男孩和水中鱼儿都觉得宁静而安详。张猪儿向来很喜欢这片大泽,从小就很喜欢,而近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需要来到泽边寻找平静。

  在这里,一切也不再那么令他害怕。映在水面上的日头象只深邃苍白的独眼依旧凝视着他,然而他却从中寻得了慰藉。这是诸天神在看顾着他,他这么告诉自己;这是这片大地湖泽的神在看顾着他,他觉得很有温暖平静,而林泽的深沉寂静更有助于平复他的狂怒。

  “护持我阿兄,”他轻声祷告,伸手合掌搅乱冰冷的水面,苇溏水面激起涟漪。“让刀箭沾上他便掉落吧。让他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阿爷啊你护着他吧。还有,俺……俺懂事了。”

  得知法生出事的那一天,他像夏天的暴雨雹灾一样发了狂,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大发脾气。他不肯安生,整晚咆哮尖叫,连给他带吃来的呼延罗侯,他也拔拳相向,第二天更是偷了马跑得没了踪影。罗侯派出部曲里大半的人手去找他,最后呼延东发现他摔在西渔邑的鹿砦旁,摔死了马。

  部曲找到他,张猪儿却从某个倒霉蛋手中夺了把扭曲的横刀,朝呼延东又挥又砍,流着口水,满眼的挑衅神色,活像个绿了眼睛的畜牲一样狂乱;他不仅弄伤了部曲,还打断两个人的手。最后是呼延东亲自出手,才把他制服。猪儿被绑了回来,闹了更多动静,后来罗侯把他锁在栓马桩上,才消停了。

  罗侯曾建议法生留在宿地主事,别去劫慕容的船,张猪儿也向他哀求过,不光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阿爷。但他阿兄却固执地摇摇头:“我也不想去,可我不去谁肯去。”

  这也是实话。总得有人去弄来吃的,不然全坞的各宗人囗都会在这个冬天活活冻饿而死,这点张猪儿可以理解,但不一定非要法生出马啊。阿兄大可把这事交给赵豪或呼延东,甚或他手下的其他宗主。罗侯也劝他这么做,可法生不肯听。“那一家宗伍肯让我派别人去送死,自己却躲的老远,谁都不是傻的啊。”他这么说,完全是行主的口气了。

  对张猪儿来说,如今的阿兄活像个不认识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行营之主,虽然他还不到二十岁。各宗的宗主们都在注意他的行事,每个人试图用隐蔽的方式来测试他:邓橐口气冲得要命非要让他领军不可;陈谷子虽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有着相同的目的;体格粗壮,头发灰白,像武士一样全身着甲的卢氏宗主毫不客气地说法生的年纪当他孙子都不配,不该对他颐指气使……。不少宗主都发现刚巧宗族里有个女娃可以送来服待他;讲话轻声细语的张家宗主直接把女人给塞进了法生营帐,她长的很丰满,一看就很能生养的,年约十四五岁,躲在她的角落里,直到被罗侯亲回去为上,自始至终都没敢将视线从膝盖里抬起过。

  善解人意的熊正倒是没送女人,但他给猪儿稍了很多好处,今天送匹马,明天送一大块甜脆脯,隔天又送一个漂亮的嵌银面甲,而且完全不提要求……除了有次酒后失言,说起邓橐从他父祖手中夺走的几个部曲宗伍,某些辎重的所有权,以及他们宗伍在作战时位置不合适等等。当然,如果行主他是自己人话,一切都好说。

  法生冷静而有条理地一一搞定,渐渐让他们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如今若换做赵豪,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猛地听见剑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大乱,出事了?张猪儿心中一提,忙着衣奔去。

  张猪儿奔到了盟誓处一看,只见那个叫屈支若周的流民帐落首领正指着法生大吵大闹。

  原来法生要他们全都交出部曲,由他打散了重新编组。

  这个人称“掩赡(北朝语猛兽)”,身形比张猪儿矮点,却足足壮他两圈的壮汉对着法生大骂出口,声称假如指望他交出部曲,他就立刻投沮渠伏都去。

  法生看着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说很看好他这么做。“等收拾慕容鲜卑以后,”他向屈支若周保证,一边搔着刚长出的胡渣子。“俺会立刻回师会会沮渠伏都,把你和你的宗伍从沮渠伏都的坞堡里掏出来,然后,象对付所有背弃盟誓的人那样,用你肠子缠在见到的头一棵树上。”

  屈支若周听了破口大骂,象烫手般将一碗酒水摔在脚下,他吹胡子瞪眼地说法生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羯虎小鬼,八成连鸟毛都没长全。熊正上前劝阻,却被他推倒在地,接着他踢翻桌案,抓起了一把张猪儿所知最大最长的斩马刀。他站在两边桌案后的扈从,心腹子弟和部曲们也纷纷一跃起身,伸手握住刀斧。

  “就算把所有部曲重新打散编组,教习战法,与慕容一战,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你要是铁了心不从,就是害人害已。”法生没起身,只是看着他说。

  “你这是帮着赵豪吞我的宗伍,就算你说破天去,爷爷也是铁了心不从。老子偏偏乐意害人害已,你还能御了我的膝盖骨不成?”

  “好!”然而法生不过轻轻说了一个字,只听呼延东一声怒吼,立时便拔刀砍掉屈支若周一只耳朵,刀光亮起,象划过明亮闪电,照亮了法生的眼晴。

  “处剑门,拔刃者死!”法生伸出了长长的手臂,闪电般的刀光随他所指奔腾而去。

  鲜血飞溅,他身前的两个屈支若周的扈从的半张脸都被剁开了,染血的白森森白牙齿完全暴露在外面。

  “啊啊啊啊——”被剥了脸的人还没知觉,大叫起来,龇牙咧嘴地就要扑上来——于是又一把刀滑出了漆鞘。

  两斫,三斫,一共三刀劈过,两刀斩开他们的咽喉,第三下剖开一人的腹腔。那人大叫一声——不像是疼痛的叫声,倒像是愤怒所致——随后两人翻着白眼,缓慢踉跄地退后,然后倒地死了。

  “螳螂武士——”惊讶的吼声压过了帐内的尖叫。呼延东持双刀而立,环视着四周,血水沿锋刃淋漓而下。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让所有人立刻跳离了,呼延东刀刃所能到达的最远范围。

  在战场上双持的战士,人们称为螳螂武士,他们是使用武器的大师,是用血肉喂出来的杀人机器!

  屈支若周摔得四脚朝天,斩马刀旋飞到三步之外,脸上鲜血淋漓。

  “屈支若周你敢在盟誓处拔刃!”法生说,“是要向俺盟誓吗。”张猪儿看着屈支若周挣扎起身,吸吮那血红一片的手指,痛得五官绞成一团……出人意料,接着这熊一样大个子竟然笑了。“俺服你,”他捡起自已的耳朵,放入口中咀嚼呑下,斜眼望着法生大吼,“你真他妈的行!”

  不知为什么,当天,屈支若周便成了法生最坚定的部下,第一个交出了部众。到处扯开嗓门对人说,这位行主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可薄真,你们都他妈的要不肯乖乖听话,我就剁了你的脚踝。

  等到当天日昳时,盟誓之后,法生却一脸狂怒地来找张猪儿,浑身发抖。

  “俺差点受不了了,”法生坦承,“你看到若周砸倒熊正吗?好像当俺是个屁!诸天神在上,俺差点想宰了他了。屈支若周还不是最麻烦的,他只是爱瞎叫唤而已。邓橐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瞪着俺,眉毛直跳,呼延老三说,他想把别人的头砍下来,漆作酒碗时,眉毛就会乱跳。”

  “那只是呼延阿干吓你,”张猪儿说,一丝怀疑却爬进了他的嗓音。“是不?”

  “俺不知道。”他阿兄虚弱地摇摇头。“俺就指望……俺就指望快点开仗……”

继续阅读:第78章 花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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