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外，法生的人马还在跳荡折冲，屈支真树驱马向前疾跳，挺槊扑向拔烈兰，结果披傅上反挨一记方头铁棒。屈支真树咆哮着反手刺死了那人，在他马后，乌路孤纵马再度冲刺。
这回他的铁矛头深深刺入拔烈兰的肩头。矮个的阿叱薄迦武士惨叫着两手握住矛杆，死命扺住，然而没什么用处，槊刃轻松地迅速抽回，撕下满地皮革甲叶、碎布和血淋淋的肉块。拔烈兰跌倒在地，呼延东又纵马扑跳上前，把他向后撞开，长槊刺入他的无甲的小腹。
有阿叱薄迦武士想逃离这场屠杀……可惜却没跑远。他正踉跄着爬上对岸，法生人马浑身湿淋淋地从水流中冲出，红鬃兽甩甩身上的水，箭步追去。环刀一扫一阖，斫断他的手臂，接着去扫过他的喉咙，那人惨叫着滑进水里。
就在那一刹那，那个黄头大汉丘目陵抓住罗侯的臂膀用力一扯，用着甲的沉重身体压住呼延罗侯，罗侯的整个身体浸入了溪里。他感觉不到冰冷的河水，却感觉得出丘目陵按在他喉咙的匕首。“别过来，滚远点，”他对阿楼那的部众好言相劝告道，“不然我会把这老东西的喉管给挖出来。”
呼延罗侯看见呼延东正纵马践踏，他的槊刃正从拔烈兰肚子里扯出，缠着一条条发亮的蛇形的东西。拔烈兰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凶手。呼延罗侯辨不清他究竟是死是活。胡子毛脸和拿方头铁棒的那几个人躺着一动不动。
法生勒住马，急剧地喘气。怒意在他眼底闪动，持刀的手垂了下来。丘目陵四处张望；阿楼那的部众正从四下树底下冒出来，手里都握着弓槊。
“好汉饶命，呼延部要走，你还有人手吗？快回去点点人头吧。”丘目陵朝法生怪笑道。
见到眼前的背叛景象，阿楼那的部众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怪异。他们犹豫地看着法生。就连卢阶从林子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惊骇。他随即恢复过来，摇摇头对罗侯喊到。“你伤着了吗？”
“他伤了我的头皮，”呼延罗侯说：“给我斫了他的头。”
“喂，”他朝法生喊，“你是把沮渠部大打下马那个？”
“我是项法生，阿楼那和行营之主。”
“这是你阿干？”
“对。”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话办。下马。”法生对他笑笑，也不下马持刀驻立。
羽都居则爬了起来，浑身滴水，啪哒啪哒朝他们走近。
“别过来！”丘目陵喊道，“叫他们都退开，不然这混帐现在就死！”
“真树，乌路孤，过来。”法生道。
屈支真树停马，回头。乌路孤驱马奔到法生身边，呼延东则驻马留在原地，看着呼延罗侯身后，发出低吼。他的槊刃上鲜血淋漓，双眼燃烧着怒火。
身后的林里传来动物的受惊尖叫，呼延罗侯想抬头，马匹在不安地哼着。但钢刀在喉，他只能听着身后鸟几振翅高飞的声响。他静静呤听，蹄声沿着土路急速而来，步伐坚定，逐渐增大。依声音判断，大概有五六个人。对方的话音在林木间穿梭。
“……当真他会肯跟我们走?”
“管他肯不肯。”
“搞不好他会给你一刀。换了我就会这么做。”
“在这关口?你别傻了。就算他掏出心肝来给法生，也辨不清喽。”
“我觉得不好，”牒云柱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我该帮宗主，这事不对。”
“要是宗主被人蒙蔽了呢?”鱼胖子的声音在问。
“那我……。”又一个声音插进来。“我是道民，长生人只听祭酒的。”侯骨虎尖锐的笑声在林间回响，罗侯哼了一声。“你们通通给我闭嘴，”鱼胖子说，“我好像看到罗侯了。”
“在哪儿?我啥都没看见。”蹄声停止。
“你连自己的眼屎都看不见。”
“我看得见啦。”牒云柱坚持。
“闭嘴!他在那。”于是他们都安静下来。罗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寂静无限延伸。他的背誓者们来了。
“罗侯!”牒云柱在身后喊。
“一起走吧，”侯骨虎说，“你留不住的。”丘目陵放松水波刀刃旋身。“快带他走!我差点动手了。”鱼胖子挥手，背誓者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要拿我怎样?”罗侯质问。
“我们要把你带回属于你的帐落。”鱼胖子说。
“我属于这里的符伍。”
“我们就是你的符伍。”牒云柱说。
“法生不会放过你，你会被砍头的，知道吗?”侯骨虎紧张地笑笑，“整个呼延帐落都拉出来了，你要还想着回去，这么笨的事，只有蠢猪才做得出来。”
“我才不会这么蠢呢。”牒云柱道。
“我不蠢，”罗侯告诉他们，“可你们难道不懂么?你们谋害了自己的兄弟!这是背誓，在兄弟作战时背弃他们——”
“我们不一样，”侯骨虎严肃地说，“祭酒跟我们说了。”
呼延罗侯再次审视他们的面孔，依旧一点笑意也无。“按照六夷律法，呼延帐落的部众属于我，你们都要奉我的号令。除非是我的敌人。”
“全符伍的人都是你的敌人啊，阿干，”鱼函箱大祭酒说，“每一个老人临死时都念叨着咒骂你，害死了他们的儿郎。每一个孩子女人哭闹着咒骂你，害死了他们的郎君和阿爷。每一个部众都恨你，每一个长生人(鬼卒道民)都不服你，把我们辛辛苦苦打平的各宗伍，拱手让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儿。没有一个人想让你当他的宗主。可怜啊。”
呼延罗侯咬紧下巴，面孔格外紧绷。“你们都立过誓，却让符伍正分崩流血，除了我，难道就没呼延部的人肯拔刀而出、捍卫宗伍了么?食肉之主，饮血之王，为我斩断这团肥油的命息，处死这头叛誓的猪。”
“瞧这说的多么可笑啊，”鱼函箱耸肩，“你们赢了几处坞壁。我将带他们赢得整个河间。一步一步来，我这才叫关心宗伍。”
“你还有什么屁话，赶快说完，”呼延罗侯发狂地喊道，“给我一个痛快。”
“好的很，”鱼函箱道，“我要你立誓，单膝跪下，立誓效忠于我。”
呼延罗侯强抑怒火。“你永远别想。”
“你既然可以为项法生效劳，为什么对我就不行?”
“背誓的……狗贼!贼!”
鱼函箱又耸耸肩。“曹魏也管司马氏叫篡位的狗贼!不过这对司马氏毫无屁用。所以我也无所谓。”这混帐当初从李弘帐下逃下逃出，在渠上讨饭时我为什么要收留他。
“这事我们也不想，”牒云柱说，“但那不是你的错。你发过誓，祭酒君师的话长生人不能不听，不管怎样都不行。”
“我听你阿娘。”罗侯狂乱地说。
“你立过誓了。”鱼胖子提醒他，“岁灾剧，贤圣隐沦。，你是不是立过誓的?”
“大道神人更遣真仙上士，出经行化，委曲导之，劝上励下，从者为种民，不从者沉没，沉没成混齑，凶恶皆荡尽。”侯骨虎点头附和。
“用不着你们告诉我，我跟你们背得一样熟。”这下他真的生气了。他们为何不能仁慈一点，让他死呢?这样子大家都好过。
“种民上善，十分余一。。”侯骨虎诵道。
“中下善者，天灭半余，。”牒云柱跟着念。
罗侯开始一个一个咒骂他们，但他们置之不理。鱼胖子催马上前，继续背诵：“余半滋长日兴，须圣君、明师、大臣于是降现。，，
“众妖，”牒云柱绕到他身后，加入了念诵：“众妖纵横互起，疫毒冲其上，兵火绕其下，洪水出无定方，凶恶以次沉没。”他们已将他彻底包围，步步逼近。
“除凶民，度善人，……”侯骨虎堵住了左边的方向。
“…，善人为种民，凶民为混齑。。”鱼胖子说完最后一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长生人，要么跟我们回去。”
罗侯抬起头……最后还是无助地低了下来。“卄你的，”他说，“你们通通该去阿鼻地狱。” ’
“我们不想把你的手脚绑起来?宗主乖乖回去呢?”牒云柱问。
“我走便是。”罗侯瞪着他，“你可真会说话。”他说，但那双深沉的眼却仿若洞悉一切地看着他。
“我们最好赶快，”鱼胖子道，“法生可等不及要杀过来了。”
呼延罗侯觉得脸上溅上水珠，他抬头看到黄头大汉满脸是汗，这才明白丘目陵和自己同样害怕。“阿楼那，”他喃喃道，“该死的阿楼那。他们要折冲了”他提高音量。“羽都居，把他宰了，你是射雕手。”
“要射你自己射，”羽都居回答，“我对付不了这酿人。”羽都居对黄头大汉开囗就胡扯：他的眼睛像猛禽野兽，没人敢跟他对视。丘目陵破口大骂说：你算狗屁的射雕手丨。他猛抬头，他和法生瞳光撞在一起，他确实感到一阵眩晕，黄头大汉伸手摸自己的太阳穴，
“快把他宰了。”
法生他们驱马小跑了。
“快杀，不然我们就没命。”黄头大汉用一手抓住罗侯的头发，水波刀刃割破皮肤，直到呼延罗侯痛得失声吸气。“别过来，听到了没？”他更用力地握刀。“别过来！听到了没？”丘目陵似乎突然间没了主意。他的手开始发抖，呼延罗侯只觉得刀锋紧贴脖子，血顺着滴下来。酸臭的汗味充塞他鼻孔，那是一种恐惧的气息。
飕的一声，从背后传来。丘目陵声音一紧，喘不过气来。只见一掌长，利如剃刀的尖说箭头突然自他胸膛爆出。那枝箭整个成了鲜红，沐浴在血中。
呼延罗侯喉头的水波刀刃松落，丘目陵晃了晃，面朝下倒在溪里。箭被他压断，呼延罗侯看着他的血淌进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