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朝后扭头看去。
有三辆车好像有点儿熟悉,是从前两个街区跟上来的,好久没变过了。
可是这很正常,出租车正行驶在出城的道路上,沿着卢卡诺高速公路往南再开几分钟右转下交流道,再朝前开一段,就是尤根尼奥街,那里是一个加工厂,卡来西奥多家族的加工厂,水果、鱼、肉类,没什么是他们不做的。
要是到时候那几辆车还跟着,那就是自找麻烦。
出租司机沉默地朝前开着。
虽然大晚上出城,听起来不是很安全,可是在听到这位乘客要去的地方时,司机不惊反喜。
在米兰,卡来西奥多家族的加工厂是小有名气的,去那儿的客人大都很有来头,不会为难他这个穷苦的出租司机,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这个客人有点儿神经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事先告知司机他的去处,也是安德里亚不得已而为之,这么晚了,出城又不告之目的地,司机会拒载的。
不知怎么,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有点儿心惊肉跳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德里亚帅气的脸上写满凝重,他靠坐在皮椅上,微闭着眼睛,开始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上午跑步的时候他的心情一直是愉悦的,就算看到三个美女的时候,他的心情只有更好。
高挑而又气质不凡的亚洲女人,在米兰可不多见,安德里亚几乎是发现了宝藏一样,渴望去探索一下究竟。
所以他没有细想就尾随而至。
在看到她们会中国功夫的时候,安德里亚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后来到这里的人安瑟尼他是认识的,相信如果他横刀夺爱,就算会招来一些不满,可是他们最后还是会给他这个面子。
不过就在看到——
肖恩!
安德里亚找到了自己感觉不安的来源。
是那个自称肖恩的家伙,虽然他跟那几个女人的吸引力没法儿相比,连他身边那个大个儿都比他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
安德里亚敢肯定,那种让他不安甚至坐在家里特别舒服的真皮沙发上也无法坐定的——恐慌感?
是因为他们在瑞士的出色表现吗?
安德里亚自己否定了这种判断。
新闻上说是一个爱惹麻烦的警察,他是瑞士预备役军官,服役的时候还是一名出色的步兵少尉,因为为人古板,不知变通,所以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
这两个只是普通的背包客罢了。
至少从晚餐时的了解来看,他谦逊有礼,也许在中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吧,不过也仅此而已。
“先生,到了——”司机突然说话,吓了安德里亚一跳。
“哦——”安德里亚抬起头。
前挡风玻璃右边是一个建筑群,靠着路边是一片宽大的空地,车辙遍地,再往里面是一片十几栋建筑,有仓库,也有加工车间,空气里开始有一股怪味儿。
水果混合着鱼腥,还有一股腐败的肉类味道。
可是这里出产的生鲜质量是不错的,行销全欧洲,足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当然,偶尔冻肉下面会有一些别的东西,鱼肚子也不总是空的。
水果嘛——
有的时候会有坏的,比如针孔啦,比如裂开的橙子啦,不过数量相比这个加工厂庞大的出口量来说,还是微不足道的。
在欧洲的某个国家,也许是荷兰,也许是法国,那些有问题的水果会有专门的人接到一些短信,或者某些暗号,告诉他们藏在哪里,该怎么拆开,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有时候是毒品,有时候是枪支的零件,有时候是子弹。
“呼——”
一辆货柜车从旁边驶过,带起一片尘土,呛得安德里亚咳嗽起来。
好吧,这些货柜车的货柜有时候实际的大小跟它的外观比较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藏几个人也是可以的。
加工厂到了晚上,工作会更忙一些,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一天工作只有八小时。
工厂为了特殊的客户会额外雇佣一些人,把一些不那么见得光的东西放在各种包装箱里。
大门的警卫没有阻止他进来,因为已经事先得到了通知,所以他们只是打开大门,把他放进去。
“巴迪亚先生在哪儿?”安德里亚紧张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来到他想来的目的地而感到轻松。
警卫有点儿不屑,不过还是很礼貌地指着左边的车间,“橙子加工流水线,巴迪亚先生在那里。”
“谢谢!”
安德里亚深吸一口气,朝着那边走去。
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厂房,外墙的白色涂层有点儿驳落,灰白相间的,在黑夜里像鬼屋一样。
不过车间里是很热闹的,流水线“哗啦啦”地转动着,一股生锈的水的味道在喷淋器那里溅起一片水雾。
一个矮胖的男人系着皮围裙,站在分拣工边上看着,从后面看,他的西装质料相当不错,剪裁也很讲究,谢顶的脑袋在白炽灯下闪着亮光。
一个工头儿拿着一个硬纸板夹子小跑着来到他旁边,递给他看。
男人看了一眼,点头,重重地拍了一下这个人的背,在他耳边大声喊,“干得不错,西奥多!再有半个小时就全停下,回家休息!工钱明天我会结给他们!”
“好的,巴迪亚先生!”
胖男人转过身,正好看到安德里亚,便微微点头,手伸到背后打算解开皮围裙,可是他失败了。
安德里亚走到他后边,把绳结打开。
“谢谢!”巴迪亚很有礼貌,“我们出去谈吧,这里太吵了。”
“也许你可以换一套流水线!”安德里亚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不然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德国货,比这个安静多了。”
“老东西总是比较可靠不是吗?”巴迪亚显然说话有点儿一语双关。
安德里亚知道他在表达不满,所以也就没有再跟他较真儿。
出了车间,马迪亚的脚步依然很快,别看身高不高,可是大步流星的,以至于安德里亚要紧赶几步才不会被落下。
“很抱歉,安德里亚,”巴迪亚边走边说,“到我的办公室再说,我饿坏了,你不该在这个时间来找我,这算是我一天里最忙的时候,白天我还得去医院看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安瑟尼,他的鼻子被打歪了,医生说还有点儿轻微脑震荡,虽然他穿的不像样子,行为也出格了些,有时候我都恨不得宰了他,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外甥,听说是被三个女人打的?”
“中国人,”安德里亚说,“会中国功夫的那种,您外甥手下的一个扒手招来的,结果五个人都被放倒了。”
“你不用提醒我这一点,”巴迪亚不满地斜眼看了他一眼,“五个大男人打不过三个娘们儿,还有两个倒霉蛋儿以后能不能生孩子都成问题,你是想说这个是吗?”
“没有这个意思,巴迪亚先生,”安德里亚的回答不卑不亢,“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你不愿意听就当我没说过。”
巴迪亚倒是不以为意,他朝天感叹一声,“要是你也姓卡来西奥多该多好。”
“我还是那个给您送报纸的安德里亚,这一点没变过,”安德里亚低调地回答。
巴迪亚用他结实的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背,“不,你是米兰警察局缉私副局长安德里亚,资助你上大学是我最得意的一件事,要是有一天你可以荣升的化,忘掉提供帮助的巴迪亚大叔也没关系,只要你可以一直让你妈妈感到骄傲就足够了,至于那个酗酒被车撞死的老爸,你可以不用太想他,他只会打你妈妈和你。”
“我差不多把他忘了,”安德里亚冷漠地说,“我的童年因为有他而充满了晦暗。”
“所以我们都要向前看,”巴迪亚搂着安德里亚的肩膀,“去我的办公室,尝尝刚到的牛肋排,葛欧皮餐馆的大厨现场烹调,我已经等不及要尝尝了。”
在一间白色的半圆形仓库里,哦——真是间很大的仓库,几乎可以停上两三架大型民航客机了,如山一般的纸箱子每隔五米堆放在木质货架上。
在门口的一张铺着桌布的小桌子边,正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人精心地在炭火上用平底煎锅煎着两块牛排。
桌子上居然还放着一瓶雏菊花。
两块牛排被分别放在盘子里,盛上来。
两杯红酒放在两边。
只差美妙的音乐还有佳人陪伴了。
“请坐吧,”巴迪亚招呼着安德里亚,同时也没有忘记跟大厨打招呼,“葛欧皮老家伙,辛苦你了,收拾一下先回去吧。”
“这是我的荣幸,巴迪亚先生,”大厨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解下围裙,握手离开了。
“您还是那么体恤手下,”安德里亚小小地恭维了一下他。
“不提这个,”巴迪亚大手一挥,坐下以后,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杯,“所以,安德里亚,跟我说说这几个中国人,尤其是那两个坏了你大事的中国人,听说他们在瑞士成了英雄。”
“他们不是,”安德里亚纠正他,“他们只是帮了个忙而已,厉害的是那个警察,叫施密特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