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邵乐打电话的时候是希望可以得到一个作客的机会的,巴迪亚这样的老派意大利黑帮很喜欢在家里请吃饭来表示他们把你当朋友,比如在法国的西蒙斯老头儿,他把自己那家小餐馆当成自己的家,所以也就特别喜欢在那里请客,来表示他把你当自己的朋友。
不过,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因为邵乐再次拜访的时候,是在郊区的一块无名墓地。
这可不是一个友善的举动,按照邵乐的理解,这种地方通常是为了铲除异己准备的地方。
所以他把大雷也带来,他很想看看,这个家伙打算对付谁。
要是想打他的主意,那巴迪亚就得后悔了。
对付这些小杂鱼,一对一比拼武力,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只要不是跟撒旦教的人搅在一起。
邵乐刚下车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儿后悔的,因为过份的自信,让他居然忽略了这种可能。
不过他也不算是毫无准备,邵乐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一片南侧的山坡,到处是树,很高,树下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一块一块的墓碑,大多数是方方正正的,少数有一些花样的,会有一个又一个雕像,有的是墓主人的半身像,有的是天使的雕像,晚上的时候来这里是有点儿恐怖,不过要是白天的化,还是有一种很漂亮的感觉。
两个腰间皮带上插着手枪的意大利人在黑夜的墓园中有点儿阴森森的,换作一般人,十有八九被吓尿了。
邵乐好久没经历过种黑夜里的恐怖了,他很配合地走在他俩中间,像一只弱鸡一样,等待未知的命运。
“嚓——嚓……”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邵乐听到有挖土声,向右一拐,走过两棵树以后,他看到有四个人站在草地上,手里都有枪,一个人正站在已经快有一米多深的土坑里弯腰挥汗如雨地挖着。
“你好,肖恩,”巴迪亚站在小径上,看着挖坑的人,没有一刻放松,可是他看到了邵乐的到来,“很遗憾在这种场合下见面,我们本来可以在我家里,吃着卡特丽娜做的黑醋土豆鸡腿,喝着我家里自酿的葡萄酒,可是——”他指着正在挖坑的人,“这个猪猡让我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
这关我屁事?
邵乐心里腹诽着。
坑里挖土的人抬起头,直起腰,擦脸上的汗。
邵乐发现他居然认识。
安瑟尼。
好吧,这跟他是有那么一点儿关系的。
一个拿霰弹枪的人枪托朝前,上前两步朝着他的脸就抡了过去。
“啪——”
安瑟尼斜着摔在坑里的土坡上,吐出一口血,还带着两颗牙。
“接着挖,安瑟尼,”那个大汉瓮声瓮气地说,“别停下,你这个背叛者!呸——”
一口唾沫吐在安瑟尼的脸上。
于是挖土声再次响起。
“是想找那些想偷你钱的吉普赛小崽子吗?”巴迪亚一语道出邵乐的来意。
这就是邵乐为什么会高看他一眼的原因,除了投缘以外,还因为这个老头儿未必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可是当他注意到某些人时,就会花很大的心思在他身上,注意到几乎每一个细节,把他每一个需求都放在心上。
“是的,”邵乐对他的家务事不感兴趣,“不过我的钱包没事,谁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任何好处,除非我同意,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吉恩。巴斯图是吗?”巴迪亚的功课做的简直已经堪比情报部门的专职调查员了,“舞美公司的总裁,一个虔诚的有点儿固执的天主教徒,经常做慈善事业,给流浪汉分发食物和衣服,是个好人,你做的对,我们都应该帮助这样的人,他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一面的。”
邵乐觉得他的心理状态有点儿不大对,“冒昧的问一句,巴迪亚先生,出什么事儿了吗?”
“是安德里亚,”巴迪亚不打算瞒着他,“我的小安德里亚,他疯了,绑架了我的家人,威胁我帮他个忙,偷渡一个人去瑞士。”
“哦——这个小赤佬——”
邵乐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太小看安德里亚了,也太小看希金斯了。
一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人怎么可能一步一步从底层的小警察,走到副局长的位子?他也是经历过失败的,也是受到过艰苦磨练的,即使有巴迪亚的帮助,自己不够出色也是不会这么快就在三十多岁爬上高位。
而希金斯也绝对不是瞎了眼睛的自大狂,做为一个隐形的大企业负责人,用最短的时间对一个人做出正确的分析本就是他的必备技能,再加上背景调查,他应该对安德里亚更加了解才对,怎么使用,用到什么程度,这种细节上的拿捏,就好像艺术家对自己作品的掌握,邵乐必须承认,在用人和看人上,希金斯比他可强太多了。
事实就是,安德里亚用自己的示弱忽悠了巴迪亚,也忽悠了对他并不十分了解的邵乐,给了他错误的讯息,把他的注意力彻底转到了米兰城里。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邵乐并不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后悔,但是有点儿害怕,他的敌人们正在努力找寻他的弱点,而且在这一次的行动中占据了些许上风,下一次——
邵乐不敢往下想了。
“一个很普通的人,像个上班族,”巴迪亚通红的眼睛,好像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有些悲伤,“手里提着一个银色手提箱。”
“很重吗?什么样的?”邵乐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马的!手提箱!
他几乎一下子就想起来在中东时摧毁的那个核弹制造基地。
瑞士,日内瓦,联合国办事处!
天哪!
邵乐在心里大喊着。
基地被毁了,可是东西——
但愿不是核弹,但愿不是核弹……
虽然对于天主教,邵乐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可是此刻,他愿意向上帝祈祷,祈祷他的猜测这回是错的。
挖土的声音停止了。
安瑟尼把锹扔出坑,试图爬上去。
刚才拿枪托砸他的大汉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安瑟尼也算是条硬汉子,睁着大眼睛,靠在土坑边,一声不吭,没有求饶,也没有说些场面话,静静地等待他早就猜到的命运。
巴迪亚走到坑边,看着坑里的安瑟尼。
“你知道吗,”他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的色彩,“当我看到你跟安德里亚走进来的时候我一点儿不惊讶,因为你从小就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货色,我甚至也不生气你会因为一直得不到重用而背叛这个家族,我比较生气的是——”他说话有点儿哽咽,“卡特丽娜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就是因为她不愿意对你叉开双腿说欢迎光临吗?她是个好女人,做饭很好吃,心地也善良,当然,她是有点儿头脑简单,不是很聪明,可是她没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安瑟尼眼睛里没有丝毫忏悔的意思,“你不敢动我,要是你杀了我,你就死定了,这回不只是卡特丽娜,还有你的儿子,你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也包括你么?”巴迪亚冷笑着,“安瑟尼,你还记得你也是卡来西奥多家族的一员吗?”
“我不欠这个家族的,”安瑟尼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而且它不能给我想要的,还要来干什么?你等着吧,老家伙,你要是敢动我,他们一定会宰了你!宰了你们所有人!!!”
巴迪亚朝着走上前的邵乐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恐怕是的,”邵乐看着坑里的这个半疯的家伙,“巴迪亚,留意看新闻吧,要是新闻上没有你关心的东西,那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继续过日子,要是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你就完了,是彻底的那种,没谁救得了你,不管你杀不杀安瑟尼,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没分别了,”巴迪亚站起来,朝两边的手下点了点头,“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杀光你们!扑——你听着你这个老家伙,你呆在那个位子太久了,他们不需要你!”
“嚓——嚓——嚓……”
铲土声再次响起,比刚才快了很多。
不过巴迪亚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的心情有所缓解,并不为自己莫测的命运而感到沮丧。
“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肖恩,”他说,“等东西找回来我会让人送到你房间。”
“非常感谢,”邵乐扭头看了看。
后面除了铲土的声音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你妻子——还好吧?”这是邵乐唯一能想到的话题了。
“你说卡特丽娜,”巴迪亚朝着山下走去,“都是皮外伤,被打的很惨,就不请你去看了,还活着,在医院,大概要养上一段时间了,说到她——”
巴迪亚停住脚步,“要是我出了事,能替我照顾她吗?还有孩子们。”
“我尽力,”邵乐点头,“巴迪亚老朋友,虽然说这话有点儿残忍,可是要是为了你们家族着想,你真不该帮他们的,出事就是大事。”
“会是什么样的事,可以摧毁一个一百多年历史的家族呢?”巴迪亚显然还不能够很好地接受这一现实。
“大,非常大,”邵乐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大到你不会想看到,一辈子都不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