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看了太长时间,已经习惯了,他对目标无所不知,这种想法更加危险,目标的生活很有规律,好像对谁都不构成危险,至少在伦敦不会,他只不过是一个中东富豪从不知道世界哪个角落里抠出来的私生子,被瞬间到来的巨大财富砸蒙的幸运儿,此刻他过了马路就会往左拐,是要去买东西吧?
哦,Tiffany,他进了那家店,项链?耳环?还是戒指?
阿里看了一眼柜台上摆在盒子里的闪亮玩具,笑了,杰西卡一定会很高兴吧?
托尼一边走一边拿出一本地图册,翻到伦敦的那一页,地图册是个小本子,有一本书那么大,他从目标的身边经过的时候打开,他强迫自己的脑袋不要朝阿里看去,因为过度用力,以至于脖子都有点儿抽筋。
邵乐从另一个方向与MI5盯梢特工擦身而过。
两人在交错而过的时候对碰了一下眼神,他们的时间必须同步,机会一去不再来,还剩几步了。
接着,帕克把目光放在了盯梢特工身上,而那名特工也马上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移开了,几乎是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
“对~对不起先生,”托尼用法国口音很重的英语问:“冒昧打扰一下,先生,请问到——”他拿着地图,比手画脚形容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邵乐已经离目标很近了,不到两米远,他突然朝右横着迈了半步,好像正打算给别人让路,然后,他跟阿里撞上了。
“哦,伦敦塔是吧,”盯梢特工总算弄明白,转过身给托尼指路,“从那边,往右走,很快就看到了。”
绝佳的机会!
“对不起,先生,”邵乐说着抱歉的话,朝左边让了半步,就在让步的一瞬间,他的右手握拳扬起到阿里胸腹间,食指凸出斜向上一划,蹭过阿里的横膈膜下方三寸处,然后继续朝前走。
“哦,太感谢了,谢谢你,热情的先生,”托尼把地图册放回到单肩包里,朝那人指向的方向走去,等盯梢特工在他面前消失以后,他停下来转过身。
他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时候转身是没有理由的,极有可能暴露自己另有目的,尤其他又长着一副可以随时被人认出来的吉普赛人脸孔。
可是他忍不住,他太想看邵乐是不是成功了。
邵乐也继续朝前走着,他摸了摸后脑勺。
成功了。
阿里觉得胸口有点儿疼,刚才那个人是亚洲人吗?他的英语听着好熟悉,像是中国人,这种擦撞可别是——
他赶紧摸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钱包,哦还好,在的,没丢。
阿里又朝前走了几步,这时候,胸口的疼痛更剧烈了,横膈膜下方的丝丝抽痛开始漫延开来,成蛛网状向胸口发散开来。
“咚~咚~咚……”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咕咚”一声跪坐在地上。
膝盖好疼!
“咚~咚~咚……”心跳声更加响亮了,阿里尽力呼吸着,他张大嘴,竭力吸取多一点儿空气。
肺也开始疼了起来,他拼命吸着气,可是肺好像在跟他作对,拼命地把好不容易吸进来的空气挤压出去。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阿里在心中大喊。
“砰——”他的额头砸在坚硬的地面。
阿里没有放弃希望,他还很年轻,足够强壮,尽管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可是他还是努力地张大嘴呼吸。
疼痛好像减轻了。
原本聚在胸口的疼痛一路漫延,顺着神经向脑部挺进。
他的舌头麻痹了。
大脑开始抽痛,耳朵里发出像无线电波的蜂鸣一样的响动,但是紧接着——
疼痛像闪电一样窜回心脏。
“嘣~嘣~嘣……”心脏像铁锤砸在水泥地上一样,阿里甚至感到了心脏像水泥碎渣一样嘣的到处都是。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他在心里默念着:
“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
周围很快聚集了很多人,喜欢凑热闹的不只是中国人。
不过这里要有一点儿人情味儿,一个人弯腰问阿里,“你没事吧,先生?”
这当然是句废话,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差不多每个人都会这么问。
他摇摇阿里的肩膀,阿里一动不动。
有人开始学着电影里演的那样去摸阿里的颈动脉,可是就算只是把手按在阿里的胸口也可以感觉得到,那还在狂跳的心脏,但是呼吸已经停止了,很奇妙,他的心脏还在跳,但是他确实已经死了。
盯梢特工挤进人群里看了一下,拿起手机准备汇报。
“奇怪,心脏病吗?没道理呀,这么年轻,这么壮实的小伙子……”
邵乐和托尼约好在伦敦塔附近一家酒吧集合。
刚坐下,就有女侍应过来问他们要点儿什么。
“来两杯啤酒!”邵乐说,接着他又马上补充一句,“你看着上吧,我也不懂。”
“好的先生,”女侍说,“来这儿旅游吗?中国人?”
“是的,小姐,”邵乐礼貌地回答,“吃的我也不知道哪个好,你就把你们平时会吃的上个两样就行,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先生,请稍等,”女服务员随便在手里的便笺上划拉了几笔就离开了。
“但愿不是约克郡布丁什么的,”邵乐小孩子气的低声跟帕克用中文说,“那破玩意儿就好像一堆黄油里搅和进一整罐子的糖,又往里打了两个生鸡蛋,难吃的要死!”
帕克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现在最想来一碗泡面。”
“最好再放两片生菜,”邵乐调皮地眨眼睛。
“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伦敦大学法医系解剖系。
阿里。哈马德。贾西姆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光着身体,没有昂贵的西装,没有质地不凡的皮鞋,他不再是人生胜利组,不是他父亲刚刚发现的儿子,不是中国反恐局中亚事务分局的上尉,只是一具尸体。
法医本。怀特霍尔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跟他以前解剖的尸体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他的助手已经从尸体身上抽出0.1公升血液,量得尽可能的多,多到可以应付一切检验。
“男性,年龄大约二十五岁,”本说,他不是在跟别人对话,也不是跟自己说话,解剖室里有监控,可以同步收音,他要把自己所有的判断都说出来,将来上法庭的时候要作为证据,跟中国不一样的地方是,英国的法医通常都分布在大学里,他们自成体系,不受任何司法机关控制和管辖。而且很多时候,法医也要上法庭接受律师的质询,回答问题,所以一切都必须谨慎、滴水不露,只要让律师抓到一点儿破绽,法医的尸检结果就不能作为呈堂正供,杀人凶手就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体重多少?”本问助手。
“80.1千克,身长185厘米,”那个菜鸟回答,他是医学院的学生,为了攒学分才来这儿实习的,对本来说,他不太适合做这个工作,不过能找到一个愿意来法医系解剖室工作的学生也确实不太容易。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从表征看,似乎死于心血管或者神经性病症。理查德,怎么这么着急?尸体还是温的。”
本。怀特霍尔有点儿不解,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纹身或者其他显著特征,嘴唇有点儿发紫,尸体尚有余温,跟往常的确有些不同。
“MI5专门要求的,教授,”助手回答,“他好像是在MI5监视下死在街上。”
“哦,那你发现他身上有针眼儿了没有?”本马上就想到了所有谍战片里都会有的镜头,一个间谍拿着一个像是注射器一样的东西藏在袖管里,靠近目标,在他身上什么地方扎上一下,然后目标走不了几米就倒地死亡,杀手酷酷地离开。
“没有,教授,我也看过这样的电影,但是没有。”理查德也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博士研究生,虽然今天是他第一次实体解剖,可是也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儿可疑之处,根据MI5特工的描述,他是走着走着突然就摔倒了,很可能是心脏病突发,没有针眼,所以肯定不是毒品所至。
“心肌梗塞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教授说,对他来说,这具尸体就像肉铺里的猪肉,或者是刚被宰好的牛肋排,而不是一个人,曾经活生生,让无数女人死去活来地爱着的帅哥,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可能还在为买什么礼物给妇女朋友而苦思冥想。
他可真是倒霉鬼!
看上去有点儿像中东人,双手掌心有老茧,右手食指和虎口也有茧子,看来他用过枪,而且枪法应该还不错,很强壮,但是不是体力劳动者。
掰开他的眼皮,眼睛有点儿深棕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黑色的,牙齿很整齐,没有修补的痕迹。
总之,这个年轻人也许曾经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接下来就是是否有先天性的疾病了,那要打开胸腔进一步进行检验,每具尸体都要这么做,英国的法医工作做的很仔细,因为将来要上法庭,要是出错,就会把饭碗丢掉,薪水很丰厚,就这么失去有点儿可惜。
本。怀特霍尔对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悲痛之情,不是因为他没有心肝,只是因为他看得太多,现在他只觉得警方有点儿大惊小怪,这个人的死因基本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什么疑问了,可是他们还是要履行一遍程序,从头到尾的折腾一遍,浪费大家的时间。
等血检报告吧,至少可以给他一个方向,然后就可以尽快结束这一切。
邵乐当晚把行动的具体过程上报给国山,目标是否死亡、是否引起英国警方怀疑这些都要由国山进行检验,具体结果要等第二天才会得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邵乐洗漱完毕,去敲托尼的门。
帕克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开门。
邵乐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原因。
“那不是你的错,”邵乐安慰他,“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