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赵文华这几天纵情享乐,累得不行,日上三竿,还爬不起身。胡宗宪在府内沉思。他虽然善于讨好上级,但是毕竟不是个糊涂人,最多是深谙厚黑之术。此时,他身前没有了赵文华,心中才微微喘了下气,开始谋划抗倭大计。
嗯,这个戚继光,胡宗宪非常看好。有胆略,有计谋,可谓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还相当忠诚,从来不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他的计谋智慧可以说是完全用在了打仗的事儿上,就像一头忠诚的猎犬。嗯,只要我胡宗宪注意培养,将来一定是自己手下的头号猛将。
胡宗宪是什么人?最擅长的就是笼络人心。拍老赵的马屁,其实也是笼络之术;那么一个戚继光,自然不在话下。这点,胡宗宪很有自信。
至于杭州知府张万诚,来就来吧,一个胆小怕死的无用之辈,对胡宗宪而言,根本不足为虑,只要让他吃好的喝好的,不怕他不听话。要真不听话,胡宗宪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完蛋。
呃,这个罗氏家族,啊!唯一难办的,就是罗家。罗善在杭州深得民心,而且家大业大,算是个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他罗善要是跟我胡宗宪对着干,倒是很头疼。
其实,一个老头说来也不怕,怕的是他家里还有一些江湖好汉。一个地方豪强,强在哪里?不仅强在有钱,强在有势,还强在有人:所谓养士自重。
有钱、有势、有人,凭着这三条,足以让胡宗宪感受到身边似乎总有只老虎呆着。
如果说,罗善仅是只闷声不响的“善良的老虎”,那他的儿子,罗暂,可是一只年轻气盛的“猛虎”!是的,胡宗宪最忌惮的,就是这个罗暂了。
这罗暂,不光是勇猛,更重要的是睿智,如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便是狡诈了。
而最关键的,正是胡宗宪根本吃不透这个罗暂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将来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死对头?
胡宗宪在官场混迹多年,自诩阅人无数,却看不透那罗暂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总是谦虚谨慎地笑着,可这迷人的笑容却又总让胡宗宪心中没来由地阵阵紧张。
在胡宗宪眼中,罗暂和戚继光的最重要的区别是:戚继光是个心胸非常纯粹的将帅之才,而罗暂,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人。这是一个有着自己想法的高人,是一个他胡宗宪无法控制的高人。
“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为了抗倭大计,别说你一个罗暂,就是我同胞兄弟,我亲爹,我亲爷爷,我也得将你除掉!”胡宗宪心中一股冷气直透脸颊。
当然,在眼下,罗暂还没有明显地威胁到胡宗宪的地位,一切都还远远未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胡宗宪完全可以利用罗暂的才能,为他做事。而联系他和罗暂之间的桥梁,便是戚继光了。
“报——”一个下人走进来,禀道,“大人,戚将军求见!”
“噢!说曹操,曹操就到。”胡宗宪心中大畅,隐约间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但转眼,心中又有不爽,“嗯,就他一个人吗?”
“就戚将军一人求见!”
“好!叫他进来!”胡宗宪这才安下心来。
“是!”
“慢!”那下人刚走出几步,胡宗宪就把他喊住,“本官亲自去……”
走出内府,来到前院,见戚继光恭敬地侍立在门口,胡宗宪忙大叫一声:“哎呀,戚将军,本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戚继光没来由一阵惶恐,心道:我只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他是二品大员,怎得如此殷情。当下拱手道:“末将只是一个小小偏将,怎劳烦大人亲迎。真是折煞末将了。”
“哎!”胡宗宪一把抓过戚继光的手,与他一齐住府内走去,边走边热情道,“平日里,在场面上才有上下之分,今日就咱俩,还讲究啥。本官……嗯,胡某虽是文官出生,但却最烦这些繁文缛节。戚将军乃是堂堂虎将,倒是这般讲究。不好,嗯,忒不好!”嘴上说不好,脸上却满是春风得意之情态。
进得府中,吩咐看座侍茶。胡宗宪自然坐在上首,戚继光坐在下首。
胡宗宪问道:“戚将军,专程来访,肯定有大事要商量。”
戚继光道:“正是!上次赖胡大人奏明朝廷,准许我等招募士兵。眼下,事不宜迟,末将打算去募兵了。”
胡宗宪呷一口茶,道:“戚将军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只是这募兵之事,咱们不妨再计较一下。你先听我说,看看对不对?”
戚继光微微一愣,心想:不是早就说定的事吗?还要说什么?心中所想,却不能在上司面前表现出一点抗拒,只好道:“胡大人深思远虑,末将洗耳恭听。”
胡宗宪满意地点点头,却又严肃道:“戚将军,你可知道我原来便是在浙江任职,先前也跟倭寇打过交道……”
戚继光自然知道,当初胡宗宪在浙江一个州县当知府,后来到京城跑官去了,这不,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二品的浙江巡按御史了,什么谭纶啊,俞大猷啊,这些当初与他平级的兄弟,现在一个个都得听他的调遣了。
戚继光点点头:“末将了解。”
胡宗宪道:“戚将军未必知道,浙江鱼米之乡,富庶之地,百姓们日子殷实,所以民风淳朴。民风淳朴固然是好事,可惜一到打仗,那基本是一打就跑掉八成,还有二成也是跑不快,死在阵前。不瞒戚将军说:浙江兵要是能练得出,我胡宗宪早就去练了,也不等将军来了!将军胸怀壮志,又兼一身韬略,如果此事不成,有损将军英雄之名啊!哈哈,胡某实话实说,望戚将军不要见怪。”
戚继光察颜观色,看胡宗宪并不像是故意作梗,而且说得一片坦荡,完全是不惜拿自己失败的经验来劝诫戚继光。再联想到,之前浙江的士兵与倭寇交战,的确败多胜少。尤其是前几天,在杭州招的新兵也多是意志不坚之人,据此判断,胡宗宪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
一想到这,戚继光心中倒是对胡宗宪大为好感。
此时,他不由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朱钰跟他讲的那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难道是朱钰在吹牛?嗯,这也未尝不可。忽然,他想到了朱钰那憨厚却又勇武的形象,又想到了常贵以死谢罪时的决绝神情,更想到了近二百名浙江新兵这一个月里的玩命苦练。心中不由慷慨激越起来。
戚继光起身,拱了拱手,坚定道:“胡大人。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浙江,岂能没有勇士!请大人让继光斗胆一试,若能在义乌和永康之地募得三千兵马,倭寇之乱必定!”
胡宗宪一听,马上摇头道:“去义乌?万万不可!你想吃那些矿工们的镢子啊!我可不能让你戚将军去那冒险!”
戚继光道:“原来胡大人也熟知那边的风土人情!义乌之地,民风悍勇,近来,那里似乎也有倭寇荼毒的迹象。但他们再强悍,没有正规的训练,面对倭寇必然九死一生。我们去那登高一呼,响应者必然甚众。到时,既救黎庶于疾苦之中,又保我神州国万里江山之安宁。戚继光纵使一死,也死而无憾!求大人成全!”
胡宗宪见戚继光说得情深意切,不由也感动了。其实,胡宗宪也不是没想过去义乌招兵,相反,戚继光的提议正合他心意。胡宗宪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故作关怀,想感动并拉扰戚继光;二是用激将法,更坚定戚继光的决心;最重要的是,凡是当官的,哪怕属下的建议跟自己想得一样,也要故作沉深,答应得很勉强,让下属更加惧他、敬他,最后还要感激他。
胡宗宪终于“艰难”地点头了:“好吧,戚将军,此去义乌募兵,一定要多加珍重。兵募不到,不要紧,回来后,胡某最多让朝廷多派些外省的士兵。但,你要是回不来,对我来说可是个不可弥补的损失。”
戚继光将又手一拱,深深一揖,动容道:“戚继光一定不辱使命!”
“怎么样?我们的那位胡御史点头了?”军营,罗暂看着正在收拾行装的戚继光,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戚继光忙着收拾,头也不回,道:“嗯,咱明天就上路。对了,你也赶快收拾一下啊!”
罗暂乐了,道:“你在胡大人那边时,我和常贵已经收拾停当!”
戚继光不动了,手中只抓着那本他最爱看的《孙子兵法》,眼睛盯着罗暂,讷讷道:“你早就料道?”
“你去时,不也信心满怀的吗?”
“可是,刚才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见胡大人呢?你不正是怕他不同意么?”
“有时候,两张嘴不如一张嘴,千句话不如一句话。”说着,罗暂转向恭敬地站在边上的跟班,“常贵,你说是吗?”
常贵点了点头,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