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次日一早出发。
依罗暂和戚继光两人共同的意思,去义乌的人不用多,能办事就行,于是两人定好以下几人:罗暂、戚继光、朱钰、常贵。
朱钰和常贵,一个是徒弟,一个是跟班,更重要的是:他们乃正宗义乌人,路熟,人熟,地头熟,太合适了!
但还有两人,并不是罗暂和戚继光的意思,而是他们自己强烈的“意思”。
一个是何再铸,他可不想跟胡宗宪和赵文华两个家伙呆在一块儿,他甚至怀疑邓子龙便是遭严党一系陷害,这才身陷囹圄,虽然赵文华答应放邓子龙一马,但这反而更确定了他心中的那份怀疑。
另一个,自然是李华梅。罗暂本意是想让李华梅留下,与刘贤、刘雄两位义兄,一起训练“鸳鸯阵”。
但李华梅一听说义乌人相当彪悍,虽然深知罗暂身怀绝技,还是放心不下。鬼知道罗暂的内功是不是又会突然发作,将他再次逼入凶险的境地呐!
罗暂拗不过李华梅,一想,虽然带个女孩多有不便,但好歹李华梅从登州一路过来,也并没有多大闪失,有时反而帮了他罗暂大忙。所以,关键时刻,这个暗器高手,不仅不是个累赘,反而是一个非常大的助力。
义乌在距杭州西南约300里的地方,三面环山,虽称不上穷乡恶壤,可在水网纵横的江南一带,也算是穷得出名了。然而,便是这个地方,出过不少响当当的人物!比如三国东吴大将领骆统,唐朝有“一檄传天下”之称的骆宾王,宋朝的抗金名将宗泽,都是义乌人,而且俱与军事相关。这不能不说义乌这地方,确实有打仗的人才!
一路无话。从杭州到义乌,不到三百里地,快马加鞭,朝发夕至,太阳未西沉,便已经走进了义乌的“北大门”——龙祈乡。众人倒也非常轻松,唯有朱钰的那匹马,也算得上是军营中挑选过的好马,但刚到义乌境内,便累得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朱钰,你到底有多少斤重?”何再铸怪怪地看着朱钰。
朱钰尴尬着,不知如何作答,随后,又有些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坐骑。
“嘿嘿,多少斤肉,就有多少斤的力气!”罗暂解围道。他见天景刚到半下午,已经进入义乌境内了,心情大好。
朱钰却呆呆地回答道:“我只知道,我能将一头水牛拦腰举起……”
“一千斤?”众人同时惊叹!转而一片大笑。
罗暂笑过后,道:“算我说错了。我这徒弟不能依常人估量。要不怎么徒弟的年龄比师傅还大。”
朱钰却笑不起来,看着罗暂道:“师父,你们也忒狠心了,不见我的马快要死了?”
罗暂却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道:“一匹马,死就死了,又有何足惜!到了城里,再买过一匹。”
朱钰像不认识般看着罗暂,愈发不满道:“师父,您怎么能这样说?马通人性啊!再说这马驮了我一路,就这样活活累死了……以后,还有哪匹马敢驮我?”
不要说朱钰不满,就是李华梅听了罗暂的言语,也心生疑惑,这并不像以前那个善良的罗暂啊?虽然他有时会很冲动,冲动到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也不至于这么漠视一条生命,尽管死的是匹马,但朱钰说得很有道理,马通人性啊!罗暂这么做,明显是卸磨杀马啊!
难道,他真得变了?
罗暂听了听了朱钰的抱怨,收住笑容,点点头道:“你行啊!倒埋怨起师父来了!那个,常贵,你的意思呢?”
常贵看了看那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黄骠马,再看看一脸阴层的朱钰,最后望着罗暂,这才道:“那马死不了。”
罗暂一乐,赞许地看着常贵,却是对朱钰道:“凡事要多动动脑筋,我罗暂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吗?你这做徒弟的,却不知道师父最拿手的绝活是什么!”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将眼神掠过李华梅。
朱钰终于醒悟过来了,脸上登时露出喜悦的神情。
罗暂走到那马跟前,那马尤自口吐白沫,好像一只螃蟹了。它的鼻孔里正慢慢地喘着粗气。罗暂二话不说,伸手往马的头顶一抚,那马竟然呻吟了一下,唬得边上另位几匹马一阵跃动。罗暂向路边山脚下一指:“常贵,认得那几株草吗?”
常贵眼睛一亮,道:“鸡头参!”
“嗯,有才!”罗暂赞道,“去把它们都采过来。”
那被常贵称作“鸡头参”的草,其实是一种常见的药材,医书中通常记作“黄精”,专治体弱乏力、内热消渴等症状。
常贵飞奔过去采那几株草药。就在这间歇,罗暂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细针,翻动手掌,利用落雷神掌的功力,将针烤得炙热,立刻往那马的头顶扎去。拔出银针,常贵已经将那“鸡头参”送到。
罗暂左接过“鸡头参”,发现茎和叶早已被常贵折去,只有剩下了根。罗暂不由又是赞许地望了常贵一眼,右手将马嚼子一掀,马嘴咧开,“鸡头参”的根悉数送进马口。那马慢慢地嚼着。未多时,忽然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众人看得眼晴都直了,尤其是朱钰,将两颗眼珠瞪得溜圆,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暂又问常贵:“你怎么知道那马死不了!”
常贵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凄凉,道:“妙手回春。”
不信被他言中!是的,罗暂治马时所用的手法,正是李时珍传给他的最初级的治疗术:“回春手”。
罗暂呆了一呆,拍拍常贵的肩膀,长叹一声,道:“我收徒的第二个条件为什么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当初自己也还没想到。现在我终于想到了,想听吗?”
常贵眼中顿时射出灼热的光芒,猛得点了点头,说话依然很简单:“想,想死我了!”
罗暂哈哈一笑,然后又一脸凝重道:“我的另一个绝活,就是医术。唉,其实也不算是绝活。但我深受其影响,所谓医者父母心,所以我所收的徒弟,一定要有仁慈之心。什么是仁慈?一要爱惜别人的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还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想死的时候,一定要多想想自己的父母亲人。”
常贵点了点头,道:“我谨记于心。”
罗暂道:“好了,阿贵。呃,我以后就叫你阿贵吧,这样倒顺溜。第二个条件已出,第一个条件就作罢了。你说话时不用再一直数数了。”心中却想,一个月这么讲话,恐怕你以后想把话说长,都难了。
果然,常贵又是点了点头,道:“已经习惯了。”
救活了马,朱钰心中好生快活。义乌这边多山,平常人家生活毕竟拮据,连一般的牛、羊、驴等牲口也买不起,更别提一匹好马了!所以他们对马也好,牛羊也好,都十分爱惜。谁要是把人家的牲口给弄死了,哪怕是一只看门的狗,这等于是刨了人家的祖坟,凭着义乌人的血性,又铁定抄起家伙找那混蛋拼命,再不济,至少也要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趁着这个机会,六人稍适休整之后,不敢怠慢,立刻往前赶路,只要过了龙祈乡,他们的目的地义乌县城,就要到了。
朱钰的黄骠马虽然活了过来,但也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了,根本骑不得。他只好牵着马,跟在其他人后面奔跑。纵是这样,黄骠马空着身没有负重依然跑不动,任凭朱钰如何拉拽,就是撒不开步子。这下可急坏了大伙。一个个只能松开缰绳,放慢前进的速度。
戚继光道:“朱钰,把马搁在这儿吧!要不误了路程了。”
大伙也劝朱钰弃马奔跑。朱钰岂能舍得,忽得将心一横,那马惊恐地嘶鸣一声。众人回来一看,朱钰竟将马扛在了肩上。大惊之余,才觉得朱钰说能扛起一头牛来,还真不是吹牛!
单就这样,效果依然没有改观,没走出上百步,朱钰早就步履沉重,气喘如牛。那挂在肩胛上的马也好受不到哪去,只是不住地哀号。
大家又只好停下来,等他。朱钰把放回地面,脸带愁容道:“师父,戚将军,你们还是先赶路吧。反正到县城我认得,常贵也认得。耽误不了。”
罗暂道:“那咋行!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这样吧,一回到了村庄,找户人家给些银两,先把你的马寄存着。不就行了?”
大家一听,这主意可以。于是又将目光集中到朱钰那儿,如果这样都不行,你小子算是吝啬到家了!
朱钰表情极为丰富,阴晴不定地转了半天的念头,终于点头答应了!
“对了,朱钰,你还没说你老家是哪个乡的呢?这龙祈乡你熟么?哪里有村庄?”戚继光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也不问常贵,知道问这家伙,无疑是得不到详细的结果的。
朱钰道:“要说我老家,还真是在这龙祈乡,后来到我爷爷这辈,因为南边了发现矿山,便搬到南边做铁匠生意去了。至于这龙祈乡,认得的人倒有,但终究不太熟。再说……”朱钰将头沉下,呆了半天,才缓缓道,“再说,那些都是老亲,我爹这一辈还有来往,自从我爹和娘他们全都惨死后……嘿!不说了,赶路!”说到这,他扯着那匹虚脱的病马,倒是走到队伍的前头去了。
罗暂心疼地看着这个徒弟的背影,轻声责怪戚继光道:“你怎么问他这个?我平时都是不敢问他的家事的。惨,太惨了……”说着朝朱钰赶了上去。
戚继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也继续赶路。
没出五里地,却见得一个村落。朱钰叫一声:“义亭村,我原来的老家就是这里了。”
刚走进村子,朱钰又大呼一声:“小龙!”
路边一棵树上,一个小脑袋从密密的树丛中钻了出来,奇道:“呓?是朱钰叔叔,你怎么就一下发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