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吴夜遥——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我叫小蛮——”稀薄的晨雾中,传来略显沉重和疲倦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这一条开满荼蘼花的林间小路上悠悠扬扬地传来,偶尔夹杂着一个男人带着复杂宠溺的回答:“是的,我叫吴夜遥,是你丈夫——”
回头看一眼温顺地伏在他肩头,安安静静地搂着他脖子的女子,对上她温柔依赖的目光,吴夜遥唇角微微上扬,轻轻摸摸她的脸,转过头,望着不远处山脚下那座正在笼罩在袅袅炊烟中的木房子,心中暗暗叹一声,竟辨不清是喜是悲——
倘若不是意外地一起从悬崖坠落到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大山中,他和她怎可能像现在这样不用考虑任何事情不受任何打扰地厮守在一起——她头部遭此重创,非但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还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个因为经历过太多苦难和欺骗,因而心地坚硬冰冷的女医者,现在的她心智简单地根本就像一个未谙任何世事的孩子,单纯地他说什么她都放心地完全相信,——但,万一以后她的伤好了,记起来了以前的事情,若知道自己非但骗了她,还赋予了她一个别人的名字别人的人生,那时候的她——一定会恨他的吧——
好吧,李潇桐,你若要恨,便那时候再恨吧,但此刻,我要定你了,哪怕只是刹那光年也无妨!那一刻,年轻的城主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择手段地坚定和邪魅,再没有一丝犹疑地,撑着半截枯树根,背着背上的女子缓缓地向山脚木屋行去。
“敢问,有人吗?”轻轻叩了几下院子外的竹门,并未见有人答应,吴夜遥试探着轻轻推了下,竹门果然吱呀一声响便开了。进门口的厨房里,锅台上的水烧得正沸,看来方才还有人在这里添过柴。
“有人吗?”吴夜遥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再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正准备推开通向屋内的木门,这时候,像是忽然有某种预感一般,他下意识地缓缓回过头,只往身后看了一眼,脖子立刻袭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想也不想手便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只一摸,心里却立刻凉了半截——他的剑早在昨夜从山崖跌下时,便不知所踪了,他的那把旷世宝剑还是昔日吴锡屏特意请了铸剑师为吴夜阑铸造的,也是吴夜阑在岐山失踪后遗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削铁如泥,杀人无痕。
“想杀人吗?”讥诮地看一眼他空荡荡的剑鞘,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妪轻蔑地冷冷一哼,“杀手,你的剑呢?”
“你究竟是何人?”这样一个无人居住的山谷里,居然住着这样奇怪的祖孙俩,他的功夫并不弱,方才却连她们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都未察觉,一想起这个,他背后便起了一身冷汗,因失血过多一路上醒醒睡睡的李潇桐这时也醒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吴夜遥肩头,好奇地看看冷面如霜的老妪,又好奇地看看牵着她手的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约摸三四岁的年纪,一双黑眼睛黑溜溜地,就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一般,但眼神却丝毫不像一个小孩眼睛里该有的内容,机灵,戒备,冷漠,身形甚至还做出了一个挡在那老妪面前不动声色地保护她的姿势。但毕竟还只是个并未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淡的孩子,没过多久便掩饰不住对李潇桐的喜欢,不顾吴夜遥敌视的目光,灵活地像只耗子般从吴夜遥臂弯里蹿到他背后,拉拉她的衣袖,嘴巴一咧仰头冲着她笑:“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无烟很喜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蛮,你叫无烟是吗?咳咳咳~~~~~”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地夸他,李潇桐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是十分高兴地,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然而一开口说话,吸进去的冷风却让她咳嗽得几乎叫人疑心她的肺都快被咳成碎片了。
“不要再说话了——等会儿就好了,乖啊~~~”吴夜遥心疼地轻轻拍拍她的背。
李潇桐看着那小孩,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再歪着头看看吴夜遥,眼睛里立刻有了惊喜的模样,轻轻拍拍吴夜遥的肩膀,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道:“——相公,无烟的眼睛——和你的眼睛长得好像哦,嘴巴也长得一样,你看——,笑起来的时候都往一边翘呢!”
听她这样说,无烟和吴夜遥便对视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眼神里竟都写满了嫌恶,然后几乎不约而同地,冷冷哼一哼,嘴角不屑地往上微微一勾,撇开了头。
“老妇我年纪大了,没有力气拿扫把,还是请两位过客从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莫要在此装作迷了路——”那看起来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妇似乎对他们俩个怎会突然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丝毫不感兴趣,面无表情地下完逐客令,拎着刚从山上采回来的一筐蘑菇便要转身向厨房走去,“无烟,你爹没教你漂亮女人的话都是信不得的吗?还不赶紧跟姥姥来?”
“前辈,请留步!”见她虽从头至尾都未重言说过一句话,但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威严气质,知她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又加之有求于他,吴夜遥像她恭敬地作个揖,语气恳切而谦恭,“前辈,求求你救救我妻子,她的头被巨石砸出了一个深洞,已经流了一夜的血,您若是再不救她,恐怕——恐怕她就——”
“相公,你怎么了?小蛮没事啊——相公你别难过——”见吴夜遥说着说着竟嗓子一哽,再说不下去,李潇桐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嘴巴一扁,眼泪也要掉了下来。
“老妇不过是个只识得泥巴和柴火的粗野村妇,哪懂得看病救人?”那老妇头也不回地,冷冷一哼,“我劝你还是莫要在此耽误功夫了,赶紧去给她寻个好地方挖个坑倒是正经事,我看你这娇俏俏的小娘子只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见她非但不愿意施手救人,还如此口出恶言相咒,吴夜遥急怒交加之下,恨不得冲上去一拳便将她砸倒在地,恶狠狠瞪着她若无其事地在灶台前煮蘑菇汤的背影,咬着牙忍耐了片刻,眼圈几乎涨出血才生生将那怒气咽了下去,拖着半条残腿,一步一挪地又挪到厨房门口,定定地望着那逆光站在晨曦里的背影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去:“前辈,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今天我吴夜遥给你跪下了,只求你能救我妻子一命,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