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安置在了雁鸿宫，终日疯癫不已，大声唤着涟舞的名字，丫鬟送去的饭食都打翻在地，身边更是不能放任何东西，花瓶，纸扇，头叉，抓到什么扔什么。
薇儿去看过几次，除了在粥里放安神的药，强行灌下几口，换来片刻安静外，别无它法。
锦琉更是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影子，早朝很少去，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知在干些什么，很是反常。
战场传来的消息也极为不利，沨毓到底缺乏带兵的经验，已经连连后退。蒙将军自顾不暇，也无法接应。又过了几天，突然传来月国的几个将军莫名暴死的消息，事态才有所好转。
民间道是天助我也，而薇儿猜测是神秘的舞之影派杀手出动了。
这个冬日意外的寒冷，早晨起来，地上竟铺了一层霜，映衬着草色也黯淡了。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望望苍白的天色，心中的不安越加扩大。
那看不见的变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等到平静的表面出现一道裂痕，隐藏其中的黑暗便会破茧般汹涌而出。盛世繁华就如镜子中的幻影，碎掉一个角，接下来是整个世界的坍塌。
“薇儿啊，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会怎么办呢？”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过。最绝望的时候，整个世界与我无关，而今，这里就是我的世界。”
“也许什么都不想会比较好吧，希望越高，失望越重。尤其是被欺骗的时候。”
“在说什么…锦琉，你怎么了？”
“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锦琉？”
“很晚了，休息吧。”
第二日，居然飘雪了。
若在人间，这只是寒冷冬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色，会有孩童无比的期盼，在漫天撒白中穿起厚重而暖和的外套，欢笑着跑来跑去，松软的积雪上印出两排小巧的脚印，或在自家门前堆砌高高大大的雪人，骄傲的一比高低。
可是，栀国是温暖而湿润的国家，平日连雨水都极少，空气中恰到好处的水气使这里四季如春。翻查灵源史记，这大雪竟然是开国以来的第一场。
是天降洪福，还是灾难的预示？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窗外白茫一片，大片的雪花回旋着打个照面飞远了，许久才落到地上。还在开花的蔷薇被压在了积雪下面，纤细的枝条几乎承受不住大雪的重量，越发低垂了。
门上挂了厚重的夹布阻隔风寒，屋内拢了火炉，又放置了几颗火石，温暖如春。
薇儿搭着件裘袄斜在榻上，一手捧了本有些古旧的小册，一旁摆了精致茶点。看几眼窗外，目光又回到书上，目光有些游离不定。
许是冰妃又来了兴致，那叮咚的琴音合着北风铮铮传来，不似小女子的柔情万种，倒有些铁马入梦来的大气磅礴，身为将军的后代，想必也是遗承了几分父辈的豪气。
薇儿不是很懂乐理，但也觉得这琴音太过焦躁，虽是抑扬顿挫的曲音，可里面太多的烦乱更像是抚琴之人内心的展露。薇儿索性丢了书，下榻走至窗前，推开镂空雕花的木窗，猛然灌进一阵寒风，书页哗哗作响，珠帘也一片清脆之声。纷乱的雪花涌进内室，昏昏欲睡的暖意一扫而空。
这时，门被一把推开，有人急冲冲闯了进来。薇儿忙回身，屏风后闪出一个身影，急速跪倒在地，努力平复喘息声。
“王后，。。咳，不好了，沨，沨将军被月国泯将军围困在平苍了！生死未卜！月国另调了大军正在向都城进发！”
被风雪凉了体温的女子身上更加冰冷，表情被风冻结了。
栀王殿的书房内，门窗紧闭，侍卫和宫女都守在回廊处，尽管手脚冻得冰冷，也没人敢离开半步。栀王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就需要人了。
侍卫站的笔直，眼神却凌厉的警戒四周，见纷扬的大雪中出现身影，忙迎了上去，正要盘问，赫然发现居然是王后，忙跪下请安。
王后不理，快步绕开他们就去推书房的门。侍卫连忙挡在门前，为难道：“栀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搅，还请王后另择时辰。”
“滚！”王后的寒意胜过了恶劣的天气。
侍卫又是一惊，这瑰姿艳逸，绀黛羞春华的王后何时这么凶过，冷意四溅的表情生生要把人冻成冰块，在风雪中站了这么久也没这么寒过。
“何人喧哗？”房内传来了问话声。
侍卫正要回答，王后已经抢过他们推开了门。
光线昏暗，哪里像是看书的样子。掀起朱砂帘，锦琉深邃目光从梨花木的书桌后望过来，藏在昏暗的光线中。
“找我何事？”锦琉问。单调的问话没有给出过多语气，可薇儿只觉得和平时不大一样。
“沨毓被围你知道吗！”紧了紧粉拳，薇儿凭着感觉向书桌走去。沿途隔了三间房，有不少陈列物。
“我是王，第一手的军情当然知道。”声音传来，像是在黑暗中溶解了，有些不清晰。
“既然知道，”薇儿撩起最后一道隔帘，看向正中的人影，“为何还不想对策救沨毓？”
“王后怎么知道我没想对策？”
薇儿猛然一顿。时光好像倒回了，初进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冷漠，难以接近，两人心照不宣的演戏。
“你．．．”
“本王正要下旨，既然王后和月国交情颇深，就请王后出面交涉，带本王的将军回来。”
适应了房中的光线，薇儿终于看到了锦琉的表情，冷，冷漠的像陌生人。
“锦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薇儿不相信的问道，失去了一贯的从容。这一切，怎么了？
“对本王咆哮着实有失风范，请王后自重。”栀王维持着高傲的态度，一如他坐在王座之上，看胆大的逆臣血流满地的时候。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眼神藏不住的惊恐，话语也抖了起来，可是，还带着希望问过去，“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吗？”
“变？王后何出此言，本王一向就是这个样子。”栀王挤出一声冷笑，眼角上挑，嘲讽至极。
“锦琉！”带了绝望的意味，薇儿双手合起栀王的右手，男子的手心温暖而厚实，而她，冰凉透顶。看着他的目光哀切而请求：“不是说好了，从那晚起我们都不可以有秘密？”
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杂乱不堪。
说出你的苦衷好不好？让我知道，我不是又一次被抛弃。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那温度还是骤然失去了。
栀王抽回自己的手，冷笑着说：“还不知道，本王的王后居然如此幼稚。”
昏暗中，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摔的太痛，来喊叫都发不出来。
是么，果然是我太幼稚了。
薇儿强忍着翻滚的感情，收拢表情，一片木然。而他，已经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纷飞美景，淡淡留下一句：“今日天气不好，待明日雪停了再上路。”
“臣妾领旨，谢栀王信任。”俯身下去，再没有任何表情。
只剩下北风呼啸的声响。
大雪一连纷扬了三日，直到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冰白之色才恋恋不舍停了。
可是，天寒了，可以用火暖热；人心寒了，又该用什么来暖？
一连三日，栀王夜夜招王后侍寝，粗暴的掠夺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屈辱，薇儿再感觉不到其它，可脸上，除了漠然还是漠然，好像与自己无关。白日，再见不到面。
不再去计较这一切是怎么了，因为，都没有关系了。这一次，心彻底死了。
或许根本就不该活过。
若是当初没有遇上泯沢，没有那一丝飘渺的希望，关于痛的记忆也只有七岁那年而已。漂泊了一圈，原来有些东西自己根本就不曾拥有过，留下的，只有痛。
薇儿想带嫚姻一起去，提出了请求，被栀王一口回绝，原话是：“她是重要的人质，不然本王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叛变，还是劝王后小心一些。”
愣了愣，跪下谢恩，然后离去。
平苍是个不大的边城，只有不到五万的人口，地势平坦，而且并非险要之地，沨毓退了战略及其重要的地方泯沢都不取，显然是直奔沨毓而去。
薇儿赶到的时候，沨毓已被围困五日了，泯沢断了水源，耐心的等待着城中水池干涸。
身后陪同十二个侍卫，年纪最大的劝道：“王后，再往前就能看到月兵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不易硬碰，要好好想个法子才好。”
薇儿摆手止住他，平静如水：“你们回去，我一个人去。”
“这．．王后，此去甚险，在下随行保护比较好。”侍卫面色一紧，劝道。
“保护？”王后掩唇轻笑，“月国数十万大军，你们区区十二人，怎么保护？”
“．．．”侍卫含糊着不知怎么回答，王后已经独自甩袖离去了，远远飘来自嘲的话语：“想必是方便监视吧。”
留下侍卫尴尬不已。
北风正紧，泯字大旗招摇可见，三丈高的旗杆，似乎是为了刻意让人看到。
紧了紧兔绒外披，拉低帽檐遮住。绝色难求的脸庞。素身一人，向被围困的平苍城门走去。
前路是什么在等，已经不愿再去想了。
繁世灿如春花，绝色堪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