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撕扯着衣衫，几缕黑发从脖子处钻了出来，飞扬上天。薇儿紧紧抓住领口才使得外披的帽子不被风吹下。
来回巡逻的一小对人马发现地平线上出现的人影，警惕的拔了武器追赶过去。横刀立马，拦住可疑人的脚步。刀尖指着薇儿的脖颈，逼她停了下来。其余人将薇儿团团围起，刀剑相向。
“来者何人？”响亮的声音来自头顶上方，并未因狂风而减弱。持刀指着她脖子的人问道。
薇儿不言，抬了头，松了紧抓住领口的手，外披的遮帽顿时被风吹落在肩上，一头黑发被彻底扬起，招展在风中，如浓墨泼洒在苍白纸简上。众人的呼吸顿时一窒，露出神迷的表情。从不知道，黑色也可以如梦如幻，从不知道，女子的秀发也可以如此令人着迷。
黑发的间隙处露出女子剪水双瞳，从容抬起对上面前向她架刀的将领，一个对视，将领仿佛被摄了魂魄，杀人无数的手竟颤了起来，“咣当”一声宝刀落地。
尴尬间，却是女子俯身拾了兵器，递给马上之人，说：“告诉你们将军，我要进城。”
将领猛然回神，起了羞愧之色，接了刀立刻安排女子上马，自己已策马抢先去回报了。
待女子到城门脚下的时候，泯沢已经恭候多时了。
将领支吾着说不清楚，只道一个绝艳的女子独身前往平苍城，再说不出其他。泯沢觉得事情蹊跷，亲自前往一看，却没料到，竟然是她…
那清丽无双，雪肤花貌的女子，除了她，世上再无二人。
一张素颜平静自如，远远看到他，也没有任何波澜。待走进，翻身下马，直望着他走来。
而他，心里的滋味已经转了千百回。
短短数年光阴，对灵源界来说是微乎其微，几乎可以不算在内的，可拉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宛如已经隔了几个轮回。
相隔三尺距离，站定，伸手拢过随风舞的正欢的黑发，露出倾倒众生的绝色脸庞，众人屏了呼吸，生怕惊了这单薄清丽的女子，又恐这狂风随时将女子席卷而去。
将军依旧挺拔，是梦里出现千百回的熟悉身影，那暖着她的笑容一点没变，连手指每一个关节都是记忆里的模样。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数千人的场面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众人默契的沉默。
相对的眼神勾画出时光的轮廓，复杂而凄凉。
许是恐耽误了时间，女子先开了口，平静冷淡的话语在风中变得支离破碎：“麻烦泯将军，让小女子进城。”
众人看看女子，又看看将军，恐女子的身份可疑将军驳了她的请求。令人怜惜的女子提出的请求，哪儿舍得不答应啊，可是将军的脾气又。。唉…
“可以，”泯沢应允，众人不知不觉竟松了口气，“可是，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一言为定。”女子轻轻点头。
“跟我来。”说罢，泯沢转身带路。女子移步正要跟上，却有人慌忙跑到身边，结结巴巴安慰道：“姑娘别，别慌，将军只是例行公事，那个。。随便问几个问题就是了。”
薇儿回眸礼貌一笑，算是谢过。那一霎，那人呆站原地，心里春光明媚。
一排临时搭建的随军行房，最大的那间便是属于泯将军的私人之地。走进去，脚下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几件简单的陈设，数百册书整齐铺了一地，书桌放着纸墨笔砚和几封公文。素白的屏风后面是居室，也只有一床一塌而已，简单而舒适。
转了几转，目光便被那素白的屏风引了去。大片的留白，唯有右下角是一丛开的灿烂的蔷薇。粉嫩的花瓣薄如蝉翼，开出水晶一般的光彩。在整个屏风上，这一处实在太不起眼了，可是薇儿的目光久久移不开来。还有那奇怪的留白，像是蕴含了什么惊人的含义。
“两年了，无数次的提笔，终是落不下来。这么久，也只是画了这么不起眼的一角而已。”泯沢端了茶，发现薇儿正愣愣看着屏风，有些自嘲的解释道。一面递了茶过来。
瓷白的杯壁一圈青花图案，淡绿的茶水中几片青绿的叶子上下浮沉。接过，仍是发呆。
泯沢叹道：“放心，我没有下毒。”
薇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引起了误会，也不多说，指尖一扬送到唇边饮个干净，这就是最好的解释。
端着只剩青绿茶叶的茶碗看过去，一双秋瞳坦荡无比。门将风声关在外，屋内寂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不觉间，气氛起了细微的变化。
薇儿脸庞有些发热，不自在起来。转身把茶碗放下，挡住脸上闪过的慌乱。
只有两个人，距离又如此接近，有些危险的气息弥漫。不是命悬一线的危险，是担心什么事情要发生，而真的就要发生。
一个不小心，心跳快了起来。极力平静下来，却因男子的一句话，再次失控。
“这说明，你还信任我吧？”泯沢犹豫着说。
背对着他，不敢转过身，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一个问题么？”
“一定要这么冷漠么？”
泯沢走到她的身后，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触到自己的发丝。薇儿一颤，手藏在袖子里狠狠抓起。
“为什么不看我？”
悲凉而忧伤的口吻，带着难过的颤抖，纵然是再无情的人也抵不过这心痛的话语。
看他？该怎么面对他受伤的面容和苍茫的眼神？
想想自己的处境，咽下泛起的泪光，平静的回望过去，冷冷的说：“将军一下子问了这么多，该回答哪个问题好呢？”
“雪蔷！”泯沢终于失控，眼里的疼痛直逼进她心里。那里，也真的很痛，何况伤口还是自己亲手所割。
“你不能好好的和我说句话么？”满满全是哀求。叱咤风云的将军这么多年何尝对别人低声下气过，也只有她。
不敢再对视，薇儿又拿起杯子自己动手沏了茶，择了地方坐下，说：“我先问将军三个问题。”
不等回答，便继续说下去：“第一，你可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是…我。”
“第二，你可曾后悔？”
“我每日每夜都在后悔，悔自己错分了轻重，悔自己丢了你，悔自己给了你希望又让你绝望。”泯沢眼望着她，走近后，竟缓缓跪在她的面前，薇儿没有料到泯沢居然会有如此动作，浑身失了力气，向后瘫倒在座椅上，茶碗落地摔个粉碎。
泯沢端过自己未动的那一杯小心的放在她的手上，继续说道，“你走了多久，我就悔了多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却站在我哥哥的身后，我最恨的人的身后！你知道我有多痛么？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一念之差造就了如今结果，我对不起你，可我，还是放不下啊！你在我这里，从未变过。你能原谅我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此带你离开，今生定再不负你！”
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呢？那掺杂着乞求和深情的眼神，狂的不忍再看。再深的潭水也有止境，可他诚挚坚定的眼睛再望不到底。手心，早已湿了一片。
低头轻饮一口，却挡不住滑落的泪水，落在杯中溅起小巧的水花：“第三，你可知道，有些事情丢了就寻不回了。”
想抹去不争气落下的泪水，却办不到，话一出口泯沢冲动的抓了她的手腕，那凝白的一处包在温暖的掌心中，细的快要折断了。
“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而已。。我求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再也不要了，是我的错，求你。”泯沢低头靠在她的手上，颤抖传到她的手指，哀求不已。
“晚了，真的，太晚了。”薇儿哽咽着说出这几个字，耗尽了全身力气再说不出话来，传来的，只有压抑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啊！”泯沢愤恨不甘的问，绝望蔓延全身。明明这么近不是么，明明手握在一起不是么？可为什么，还是难以接近！
“因为，”虽是泪流满面，薇儿还是极力平静的看着他，想抽回手去，无奈泯沢紧紧握着不肯丢，只好用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哀伤的回答，“因为这里，已经死了。”
泯沢复低下头去，薇儿的手上传来男子泪水的温度。
一滴又一滴，砸的她的心，好痛。
“你骗我，心死了，那你哭什么？”
“我哭我自己命苦。”
…。。。
“泯将军，时辰不早了，请您问那三个问题吧。”
“…你在他身边，快乐么，他对你好么？”
“他对我若不好，我怎能坐上栀国的后位。”
“你喜欢这个后位么？”
“喜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卑贱的活了十多年，能成为人中之凤，已是莫大恩赐。”
“是么…不早了，我送你进城吧。”
“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自然会去找你问个明白。”
走出帐营，泯沢心细的帮薇儿拉下披风上的帽子遮住狂风的侵袭，又把那几缕总往外跑的头发小心塞到披风里面。
两人沉默的一前一后走向平苍城。看见城门的地方，泯沢站住，又替她拢了领口，说道：“就送到这里了，我不方便过去。”
薇儿点点头：“有劳将军。”
擦肩而过的时候，泯沢俯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七岁的时候我就发誓要保护你，终究是我负你。但我还是不会放弃，三年之约还未到，无论你怎么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都会遵守约定，总有一天迎你回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留下薇儿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
七岁…。你我之间的渊源有那么久么？